州狱内。
季无虞打了个哈欠,微睐着眸子望着在自己面前不断踱着步子的苏昧远。
她忍不住在心里盘算了片刻,勾了勾唇,说道:“苏大人不必这般担忧。”
“不担忧?”苏昧远转过身,面露震惊,说道,“咱们已经在这儿被困了快一旬了,除了每日来送饭的狱卒,什么消息都不知道,这叫我如何不担忧!?”
“稍安勿躁嘛。”
大概是上天也想让苏昧远真正安静下来,他正又要碎碎念时,狱外头传来了响动。
季无虞耳朵尖得很,一下便听出来了。
可,
怎么会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与季无虞所设想的有所出入,她开始揣测,这会是谁。
苏昧远似乎也注意到了,隐约有些担心地问道:“这是谁来了?”
季无虞正要回答,狱门便被人打开了。
下一秒,一把熟悉的长刀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季无虞看过去,竟是唐遥旭?
唐遥旭一向自傲的脸此刻竟也多了几分狼狈,就那几缕本该规规矩矩束在发冠上的发丝,如今也垂了下来。
季无虞只消看一眼,便猜了出他如今的境地,想来是黔驴技穷了。
“哟,扶光王,这是来取我性命了?”
季无虞无所谓般微仰着下巴,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唐遥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苏昧远,神经质般笑了笑,“季无虞,你真不信我会杀了你?”
“信啊。”季无虞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刀,“这刀不还架在我脖子上呢。”
“你别忘了,你那丫鬟还在我手里。”
见他提起留葵,季无虞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尖微动,面上却不见一丝波澜,反问道:
“我若绑了扶光王您的亲卫,您会为此受挟于我吗?”
季无虞心知肚明,哪怕是拿了把刀朝唐遥旭刺来,他只怕也拖来身边人来为自己挡刀。
自私自利到了极点,便是这些大族一贯的作风。
见他这般不为所动,唐遥旭以为是筹码不够大,便又把刀指向了一旁的苏昧远,又问道:
“那苏昧远呢?他为了你,可是敢只身前往邗城,这般钟情……”
“闭嘴。”季无虞真受够了,说道,“唐遥旭,你竟这般死皮赖脸,那我也不妨和你说开了。”
“你拿他们来威胁我,没有用,相反,若是你敢动他们一根毫毛,唐家九族,便一个也不要留了。”
苏昧远只怕她一个激怒唐遥旭,眼神哀求季无虞少说几句。
而季无虞只当没看见般,在唐遥旭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兀自推开了苏昧远,将那把刀抵在自己脖颈处,又道:“你若还想留你妹妹还有你那姑母一命,只来对付我便好。”
“既然你这般不怕死,那我也不客气了。”
唐遥旭反手扯过季无虞,将她扣在自己身前,押着她走出了牢狱内。
朝门边多走几步,便听见有厮杀的声音传来。
是徐州的人来了?
季无虞暗下自己心中的疑惑,被唐遥旭挟持着走出牢狱外。
唐遥旭如今手底下所持有的兵力,均是来自扬州都督府,这装束打扮,与南楚正规军无异。
季无虞乍一眼望去,都分不清敌我了。
“自己人打自己人啊,唐遥旭,你御下不严。”
与季无虞打交道这几天里,唐遥旭耳濡目染,此刻竟也听出了她在阴阳怪气自己,手中握着的刀都忍不住缩了几寸。
而他们对面,卫摘手握双枪,所扫之处,叛军皆败。
刀光剑影间,他见着了唐遥旭,以及给他挟持的季无虞。
乍然想起那日忽然有人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说扬州大都督唐遥旭谋反,让自己即刻前往扬州增援。
若论平常,自己只怕早让人轰出去了。
可那人,却提了季无虞的名字。
第一次听着这三个字,是在辜振越口中。
那时自己年初回郅都述职,想着自己好不容易回来,便借了机会邀辜振越来喝酒。
本以为只有他,楞小的包间,一打开门,塞得满满当当。
陈津朝他招招手,说道:“成星,这儿!”
卫摘的脸沉了下来,目光只锁在他一旁的辜振越,自己还没来呢,便喝了好几杯。
“卫摘。”辜振越好一会才见着自己,伸了杯子晃了两下,说道,“怎么才来?”
卫摘没回,直接坐到他的另一边,望着喝得已经摇头晃脑的辜振越,低声说了自己的目的,
“上次在宫门,是我无礼,将军……莫怪。”
这声音极低,只有他二人能听见。
辜振越想了好一会才忆起来。
“这不都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吗?”辜振越挑了挑眉,“还惦记着呢。”
见他这般不在意,卫摘怔怔发神。
“我以为……你还生我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辜振越撇撇嘴,说道,“我知道你和他不对付,下次注意。”
“可我去徐州这几个月,你都没来过信。”
“大老爷们写什么信啊,又不是见不着了。”辜振越嚷嚷完又捞了壶酒,“窖里走了风,没几坛好的,给你了嗷。”
怎么和哄小孩似的。
卫摘沉默着接过,却没多少欣喜。
“那其他的呢?”
“哈?”辜振越没懂他什么情况。
“其他的几坛给了谁?”卫摘执着地重复了几遍,“是摄政王吗?”
桌上其他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二人的动静。
陈津是见怪不怪了,旁的人则都面露不解。
“看什么看,都吃啊!”辜振越忙招呼几声,转而又低声和卫摘说道,“你又发生什么疯,当然没给他!”
“那是谁?”
辜振越捂着头,实在不理解他怎么那么执着。
全听进去的陈津这会终于看不下去了,凑过来说道:“成星别惦记了,给一个小姑娘了。”
“有啥好惦记的,都给你留了一坛。”辜振越将酒往他那推了几分,瞪了陈津一眼,“还要咋滴?”
陈津知道他嫌自己多嘴,但估摸着卫摘惦记的该不是酒。
等一下,他不会,
“那个小姑娘是谁?”
果然。
辜振越挎着张脸看陈津,满脸写着“看你干的好事”。
又怕卫摘多问,忙解释道:“是季无虞,之前便答应她说等春闱了结后给她留一壶。”
季无虞?
女子参加科举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自己刚回郅都便已听闻,但……
她是怎么和辜振越扯上关系的?
自己搁这心里猜测,辜振越那边便说:“本是说给你留一壶再给她留一壶,也不知道你俩是走了什么运了,今年窖子里,还偏就两壶能入口……”
卫摘此刻已经无暇顾及季无虞是何人,满脑子只有,
啊,他特意给我留了酒。
自己还在回忆里发神,可敌军可不会给他留情,不知道是哪个小喽啰,竟然直接一剑刺到了他的肩颈。
好在他那胳膊够坚固,只伤了皮肉。
但也足以卫摘回过神了,左手一甩,顷刻之间,便倒了地。
他望着被唐遥旭挟持着不动的季无虞,意图冲出重围来相救。
而刚一拉过缰绳,一支长箭便从自己身侧飞驰而过。
下一秒,那支箭便径直穿过唐遥旭的胸口。
季无虞没来得及去看这射箭的人是谁,首先便伸手猛地拔出了那一支箭。
一时间,鲜血喷涌而出,随着长刀摔落在地的一声“砰”,唐遥旭失去了反抗的最后一丝余力,跌落在地。
骤然失去重力的支撑,季无虞差点跪了下去,她捂着因长期维持一个姿势而酸痛的胳膊肘,强撑着身子打算站起,
却不知谁在一片混乱之中,喊了一句,
“摄政王到!”
季无虞抬头,眼前旌旗如云,而祁言纵马飞驰,厮杀出一条路来。
“你怎么来了?”
祁言翻身下马,冲到季无虞面前,见她满手鲜血,不由得,目光如炬。
“你人在这,我敢不来吗?”
知道他生气了,季无虞反而笑着晃了晃祁言射的那一箭,说道:
“箭法不错,改日教我?”
她有心安慰自己,祁言自然也不敢再气,气冲冲地伸手把她手里的箭撇到一旁,不知从哪掏了块帕子,开始认认真真帮她擦着指尖沾着的血。
季无虞望着他捻着自己手指,如珍似宝的模样,眸色微动,
“这后头还在打着仗,摄政王这般溜小号,合适吗?”
祁言正把她手上的血都擦干净,闻言抬眼,不屑一笑,说道:
“强弩之末,何足为惧?”
祁言这话,虽是实话,可季无虞仍不免担忧,
“苏大人和留葵……”
“我已让楼影去救了。”
听着楼影出马了,季无虞便放下心来,朝后头看去,卫摘下了马,怔怔地望着他二人。
“卫将军,现在什么情况?”
“大部分叛兵已被我军控制,剩下的,也负隅顽抗不了多久。”
“这便好。”祁言又拉过季无虞的手,说道,“这儿太混乱了,我先带你走。”
季无虞却没看他,别过去盯着打量自己的卫摘,喜笑颜开,
“有卫将军在,有什么好怕的。”
忽然被夸,卫摘都愣了,季无虞却还没停下,接着奉承道:“早便听闻辜将军提过您是他之前的副将,如今见了,倒觉得比他说的,还要骁勇善战上几分。”
“他……他真这般说过?”
“是啊!”
季无虞在这和他笑着打哈哈,祁言在后边黑了脸,辜振越是不是真在季无虞面前夸了卫摘,他不知道。
但怎么辜振越身边那般多人,卫摘偏偏就针对自己一个?
轻咳了两声,上前,说道:“卫将军,苏昧远还在州狱内押着,你去一下。”
“诶,不是……”
祁言眼刀一扫,季无虞忿忿地闭了嘴。
卫摘一走,她便扯了缰绳,独身上马。
怎么还生气了?
祁言压着笑,抬头嚷道:“季大人,这是我的马。”
季无虞弯下身子,离他极近,
“我不可以骑吗?”
祁言轻笑一声,伸手搂过她的脖子,在耳边低语道:“是夫人的话,怎么样都可以。”
趁着季无虞愣神之际,也翻身上了马,将季无虞环在自己怀里。
方才还气着,如今倒不挣扎了,任他在后边撒野。
祁言抱着季无虞骑马走过这混乱,垂了头,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怎么不回我的信?”
“什么信?”季无虞下意识反问,却又忽而想起,觉着祁言有几分好笑,
“我说摄政王啊,你的来信还没多久,我就被抓去蹲大牢了,怎么回你信?”
“那你多说几句……”
“多说几句什么?”
“说你想我。”祁言有些急切,唇在季无虞的脸颊蹭了好几下,“就和你信里那般,好不好?”
季无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过身,把唇凑了过去,同他接吻。
惊讶于她的主动,祁言愣了愣神。
趁他呆住,季无虞反扣住他的后颈,更用力地去剥夺两人唇间仅存的空气。
在祁言反应过来,意欲占领主导权时,季无虞却停了下来,一双眸子湿漉漉地望着祁言。
“我才没说想你。”季无虞伸手抵着他的下颚线,摩挲着,说道,“我说我想春天。”
明知道她在开玩笑,祁言却仍不免失落了几分,哑着声音,“你后头不是说……”
季无虞又凑了过去,咬上他的耳朵,轻语,
“你难道不想把婚期,定在春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