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消息传回了郅都,最先坐不住的,便是祁昇。
他将手里的的军报递给了丘独苏,丘独苏却只是象征性地看上了几眼,便说道:“那位徐州都督府长史,是辜振越之前的副将。”
“又是辜家。”
祁昇面色又沉了几分。
此前因辜振越拒婚一事,他已不满于辜家,如今再听到这个名字,只觉得不爽。
丘独苏却也一改常态,对辜振越也没了好话,只道:“他连御赐的婚事都敢拒,若非陛下仁慈,只怕头都该给他砍下来。”
祁昇见他不再劝说自己要收拢辜家,有些疑惑,问道:“扶先生之前不还说要借他来拉拢辜家吗?”
“这个辜振越,实在太过桀骜不驯。”丘独苏循循善诱,低声说道,“陛下倒不如……”
祁昇犹豫了。
当年自己父皇还在的时候,南北开战,这是辜家历史上唯一的一次败仗,甚至当时辜家所统领的虎骁军,还传出了通敌的嫌疑。
是了。
一向战无不胜的虎骁军,居然被北辰打得个屁滚尿流,谁听了这事,都会怀疑定然有猫腻。
可偏偏辜老将军于紫宸宫外负荆长跪,咬碎了牙,都只说是自己决策有误。
当时还是东宫太子的祁昇,刚好来紫宸宫被楚明帝唤来商议政事,他望着跪在宫外的戎安侯辜鸿,虽心里疑惑,却还是走了进去。
楚明帝抬头,看着了祁昇,脸瞬间便垮了下来,“辜老将军在外边。”
祁昇不知他为何会生气,只愣愣地点了头,“皇儿看到了。”
“看到了你不去把他请过来!”楚明帝把手中劄子一扔,似乎很是生气。
祁昇实在不解,明明是他不让辜鸿进来,怎么还朝自己撒气?
可那是自己的父皇,祁昇只得是又折返,来好言相劝,
“辜将军,您先起。”
辜鸿想起方才从自己身边掠过的祁昇,便猜出这是楚明帝的主意。
一句“臣不敢”使得祁昇不由得皱了眉,他道:
“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侯爷,你这是抗旨!”
戎安侯爷,
那可是在马鞍上过一辈子的人,一身的反骨,当时心里大抵想的是,
连你老子的旨都敢抗,更何况是你的。
“南定,进来。”
祁昇转身回头,楚明帝负手而立,威而不怒。
“父皇……”
楚明帝一脸恨铁不成钢,唤了宫人给戎安侯取下藤条,又递来大衣放到祁昇手里,只差没指着戎安侯让祁昇来给他披上了。
祁昇,那愣是半点没看出来。
辜鸿自己站了起来,接过大衣披上,走到楚明帝面前。
祁昇被轰了出门,殿内只楚明帝与戎安侯两人。
暮霭沉沉,宫人已早先点上了烛火。
楚明帝望着他身上被藤条被划伤的红痕,心里不忍,便叹了口气。
“辜家满门忠烈,朕从不疑南定会叛国,你又何苦这般……”
“臣不为辜家而来。”
辜鸿刚一说完,楚明帝便猜出他今日的意图了,沉了脸,说道:
“北辰指名要他去,朕怎敢不放人?”
“臣现在便带虎骁军……”
砰!
“够了!”楚明帝一拍桌子打断了他的话,“辜南定!虎骁军刚打了败仗,若非是唐遥旭,你和你那剩下的三千精兵只怕都要死在徐州!”
“那小言怎么办?他才十六岁?”辜鸿此刻全然不顾礼法,与楚明帝叫板,“他只身一人远去北辰为质,他……”
砰!
楚明帝又一次重拍桌案,指着辜鸿的鼻子就骂道:“辜南定!你以为朕不愿他回来?他是我阿姊唯一的孩子,他还是我和章和看着长大的,他……他,”
不知是提了谁的名字,楚明帝说着说着都哽咽了。
可他是皇帝,头上顶着的冕冠时刻提醒着他的身份。
“朕在登基的那一日起,便同你说过,朕的一言一行,丹书青史,无一不载。”楚明帝沉沉地叹了口气,说道,“朕何尝不念着他,可朕已经失去了中土十二州,不能再失去南楚的民心了。”
辜鸿心中的天平开始摇摆,他伸手扶住了楚明帝的肩。
“罢了罢了。”楚明帝摆摆手,转而又道,“朕听闻振越今日好生闹了一番。”
“已经被关起来了。”
楚明帝一挑眉,“仅此而已?”
“还打了一顿。”
楚明帝一怔。
这确实也是辜鸿能干出来的事情,叹了口气,说道:
“对他好些吧。”
毕竟辜家现在,就这么一个儿子了。
“出去吧。”
房内的事,祁昇是半点不知,被自己的皇帝老爹晾在前殿大半个时辰后,被唤到了内殿,见着楚明帝的第一句是问,“父皇您……真的打算把他留在北辰?”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在这事上吃了大亏的楚明帝拉过祁昇的手,没回答他,转而让他平日里没事多去辜家走走。
“可他们家现在办丧事呢。”
楚明帝沉默了。
“滚出去。”
…………
“辜家是我朝开国元勋,当年太祖所率领的军队遭齐兵围剿,也是辜家太老爷子舍命相救才得以侥幸得生。”
坐上了皇位的祁昇隐约从先皇的话里里读懂了他的教诲。
辜家可以被打压,可以被排挤,甚至可以被孤立,但,
“不可绞杀。”
丘独苏隐去了眼中的狠厉,低声说道:“辜家自可留,但陛下要拿什么来与摄政王相拮抗呢?”
祁昇眸色一沉,只道:“先生可有妙招?”
丘独苏勾唇一笑。
他精心布局,终于在这时候,说出了自己真实目的。
“飞鸢令。”
听到这三个字的祁昇骇然失色。
传闻持有飞鸢令可统领飞鸢卫,而飞鸢卫,来去无踪,杀人无形。这是南楚最隐秘的暗卫组织,但却是真正独隶于皇帝,独属于皇权。
据传闻,当年的楚朝太祖便是凭借这一支暗卫,在最后与北辰的对峙中,坐稳了南边的江山。
而在丘独苏的认知里,上一次飞鸢卫的出现,还是在朝元初年,朝翊长公主联合废太子谋反,最后他的父皇派出飞鸢卫将其剿灭。
自此,便再未出现。
“陛下可曾知道,它的下落?”
“父皇曾经与朕提到过。”祁昇如实说道,“但他并没有给我。”
…………
扬州叛乱平定,祁言安顿好这边的事宜,便备了马车,打算启程回郅都。
这边低声嘱咐了车夫给季无虞拿个细垫,那边一抬头便见着苏昧远朝自己奔来。
他正想着,苏昧远这般急匆匆,是因为什么。
然后便见他停在了离自己不远处的季无虞面前。
呃。
什么意思?
虽会唇语,但祁言仍旧是不住凑了耳朵过去听。
“苏大人。”
季无虞笑意盈盈,唤了苏昧远一声。
苏昧远和憋了多久一般,急切地想要说出来,但又……似乎顾忌着什么。
正当季无虞还疑惑呢,他又道:
“那日大人在州狱内问下官的问题,我想了许久,有了答案。”
问题?什么问题?
季无虞眨巴了两下眼睛。
“我会。”苏昧远道,“君投我以木桃,我报之以琼瑶。”
季无虞微怔,又看向一旁的祁言,见他一脸被拆穿的模样,特意拔高了音调,问道:
“是为他,还是为我?”
苏昧远愣了片刻,随即便睁得可大,说道:
“为大人,只为季大人。”
他这般真切,季无虞便收了自己的小心思,认真同他说道:“我自郅都便知苏大人满腹经纶,绝非偏安一隅,愿意烂在某个角落之人。宁安县令的委札,是临弈为你亲写、亲批,你不必为我。”
苏昧远面露不解,季无虞又一笑,“来年春三月,吏部的考课册上,大人可得加把劲啊。”
苏昧远连着点了好几下头,似是十分欣喜。
把这一切都看着眼里的祁言,实在忍不住了,轻咳了两声,摆出他那摄政王的派头,说道:
“咳,上车了。”
季无虞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祁言一提溜走。
“干嘛!?”
祁言没理她,转而把季无虞抱上了马车,随后自己也坐了上去,却一言不发。
季无虞才不惯他这臭毛病,直接猛踢了一脚,将始终目不斜视的祁言逼得满脸不可思议地瞪向自己。
“干嘛?”
“我还想你干嘛呢。”见他终于不再端着,季无虞也耐了性子同他讲道理,“我和苏昧远还在聊事,你这般,实在不礼貌。”
这是,在训小孩吗?
祁言后知后觉。
伸手勾了季无虞的下巴,直接吻了上来。
黏黏糊糊好几下,季无虞才意识到这马车帘子都没关。
连忙把祁言推开,“你干嘛!”
祁言又凑了过去,却没有吻上,伸手抚过季无虞的下唇,餍足一笑,
“来给夫人一点,无视我的惩罚。”
哪有人的惩罚是一个吻的?
季无虞不由得心生几分好笑。
“没无视你。”此刻终于意识到祁言可能是吃醋了的季无虞,“苏昧远和他娘子,孩子都两个月了。”
“都有孩子了?”
祁言徒然生出几丝诡异的情绪。
季无虞见他表情不对,直接打落了他还摸着自己脸的手,
“别惦记。”
见她误会了,祁言轻笑两声,换了个话题,“所以州狱内,你问了他什么?”
“也没什么。”
季无虞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腰,祁言也顺势伸手抚上她的腰替季无虞揉。
祁言虽说嘴是贱了点,但这按摩的技术,也不知道和谁学的,季无虞舒服得都离他坐近了些,顺便,把她在州狱内问苏昧远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问他,若我以身犯险,是因藏有私心,他是否还会出手相救。”
“所以,你的私心是什么?”
这重点抓的……
“所以为什么,要对付唐家?”
季无虞忍不住勾勾唇,实话实说,
“因为他们是让你很痛苦的人。”
祁言一怔,忍不住微叹一声。
这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她在郅都就这般执着济民堤,为什么要把唐遥旭逼到谋反的地步。
季无虞这人精得很,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自然是另有所图,
“朝廷要不了他的命,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