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天牢里关着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儿,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关在这里多少天了,暗无天日的,他哪里还分得清黑天白夜,陪伴他的只有害怕和伤心,不过。他始终记得八月十六日这天,就在他们一家三口在牢里过完中秋节的第二天,他的父母被牢狱的人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他知道,只是不想去相信,他们回不来了,不然他们临走前不会以一再叮嘱自己,“翊儿,努力活下去,好好儿活下去……”可他真的不记得已经多少个日日夜夜过去了,自己一直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还能活下去吗?这样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宋翊百无聊赖的在天牢的地上划着,他想起父亲对自己的教诲,想起母亲对自己的殷切希望,想起祖父母对自己的百般呵护……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英勇无畏的父亲、巾帼不让须眉的母亲,他们舍己为人保家护国,怎么就突然成了通敌叛国的罪臣?究竟是谁从中设计让铁骨铮铮、从无败绩的金吾卫一夜之间凭空消失?宋翊每天都在心里想这些问题,生怕自己有一天真的忘记了身上背负的使命,他发誓,一定要为家人报仇,一定要让陷害忠良的奸人下十八层地狱……
越是这么想着,悲痛、孤寂、无助、无奈的少年脸上又挂满了泪痕,终于宋翊不知不觉睡了下去,昏昏沉沉中,他看到营帐里,母亲在一旁默默流泪,任由父亲对着将士们大发雷霆,宋翊很不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向处事不惊、仁慈有爱的父亲这般失态,他可是从来不会在家人面前这个样子的。
母亲看到是自己的孩子来了,擦掉泪水,装作无事般的来到宋翊跟前,勉强笑着,“翊儿不在家里陪着祖母,怎么来军营了?”
宋翊也很懂事,没有问母亲发生了什么,“阿娘,祖母叫我来看看你和父亲,他说今晚是家里团圆的日子,你和父亲能不能早点回去吃团圆饭,祖母叫人准备了阿娘爱吃的酒糟丸子和紫米糕。”
母亲摸了摸宋翊的脑瓜,“好,你先去外面等一会儿,我这就去找你父亲,我们回家吃团圆饭!”
就在宋翊等人在营帐外等后的功夫,一群官兵声势嚣张的朝军营里面来,领头的是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瘦弱文官,坐在与其并不合身的马背上,手里还高举着皇后懿旨,大声叫喊着“来人呐,速速把这里包围了。身为一方统帅的宋之桥不念皇恩,非但不为陛下分忧,竟然趁圣上身体抱恙期间,勾结外邦,意欲谋朝篡位,今日本官奉了皇后娘娘之懿旨,捉拿反贼,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就这样,蒙在鼓里的宋翊以及随从,连同金吾卫的士兵们,一起被控制住了,禁军们毫不客气的去营帐里绑住了父亲和母亲。
看着曾经一身正气、威风凛凛的父母被绑着,此刻看上去是那么憋屈,宋翊有些慌了,眼泪竟然在眼眶里大气转儿来,慌张地大声叫喊起来“阿娘!爹!”宋翊挣开束缚,冲到母亲跟前,痛哭流涕:“你们走开!你们放开我阿娘,他们可是圣上亲封的护国大将军,你们算什么东西!怎敢这样对待他们!”士兵们当然知道这些,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大家都是奉命办事罢了,只得推开了小宋翊。
领头的一听,瞬间来了兴致,面露狰狞却猖狂的笑着“什么?你就是宋将军的爱子?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宋将军一家好个威风,连禁军都敢推搡阻拦,还真是不把天威放在眼里了!难道皇家禁军都得听你宋家的不成?来人呐,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藐视皇威的小子给我拿下!”
“李尧,你不可以这样,稚子无罪,他还是个孩子,我遣他回家就是了!”母亲看着眼前苦苦挣扎的孩子,泪流满面的哀求道。
可是对方并没有生出任何同情,“一个孩子都敢忤逆皇后娘娘的旨意,这是个一般的孩子吗?下观念在将军夫人舍不得孩子,来人呐,索性连贵公子一起带走吧!”
“狗贼!”宋之桥纵使再怎么刚正不阿,看到李尧这种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自然也是忍不下去了“你不就是看我多次拦了你升官发财的路子,所以怀恨在心吗?但凡你做点为人臣子该做的事,切实为百姓请命,我宋之桥自然敬你让你,没想到你屡教不改,竟然把心思用到我金吾卫头上来了,只要我能躲过这一劫,定让你万劫不复!”
李尧这种腌臜之流自然不会畏惧一时的口语之争,而他今天敢这般对待护国大将军,自然是心里吃了称砣的,朝中某些重臣已经给他宋家定下了不可挽回的死罪了,李尧依旧没有下马,再怎么着他也不敢只身走到宋之桥跟前,对方可是身高八尺、力壮如牛的,他可不想到跟前去衬托对方的强悍,虚伪的说道:“将军爱子心切,我懂!下官这也是体恤将军和夫人的爱子之情啊,你们一家人在一起,团团圆圆的,省的彼此牵挂,对吧!”
莫雨柔一脸的不懈与轻蔑道:“李尧,你既为上都护府司马,应该熟知我大魏律法和官品等级,如今我夫妻二人尚未定罪,官位品级依旧都在你之上,当下你以下犯上又该当何罪?皇后懿旨上可有说到我儿收押之事?忤逆旨意的可是你李尧啊。”
李尧听罢血压飙升真是气到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镇静后为免尴尬让自己失了面子,只得愤恨道“夫人好大的官威,本官今日大发慈悲就全了你们的心愿,不过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倒要看看你们宋家和金吾卫还能嚣张到几时,来人,赶紧将宋之桥夫妇带走!咱们还得回去复命呢,别让皇后娘娘怪罪。”
宋之桥狠狠瞪着李平,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真是恶心至极。
宋翊还在哭泣挣扎,父亲厉声吼道:“住口!我宋家的男儿怎可哭哭啼啼?公道自在人心,怕什么!翊儿,归家后一定要替父亲照顾好祖父和祖母!”
父亲转身对着身后的手下将士们说“我宋之桥夫妇在此立誓,绝没做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大魏父老乡亲的事,也绝不会辱没我金吾卫的名声,更不会让列祖列宗蒙羞,兄弟们,不管出了什么事,金吾卫,永远是大魏的金吾卫,勇担大魏之大好河山,勇挑百姓之脊梁!今日,我宋之桥夫妇,虽死无憾!”
皇命难违,宋翊和金吾卫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父亲母亲被禁军带走了,而这也是他们与金吾卫将士们的最后一面。
“不要……阿娘……不要……阿娘不要走……”宋翊又一次被惊醒,只是这一次,惊醒自己的不只是噩梦,还有外面传来的阵阵骂桑声。
宋翊迅速坐起来,向外面张望,只见一群身着铁甲的人气势汹汹的砍开了牢房的门,嘴里还叫喊着“平王大赦天下,不忍看无辜之人蒙冤下狱,特赦同僚们各自回家!等待平王事成后一一为大家正名!”几步一喊,真是好口才!
平王大赦天下?平王不是在平阳守城吗?不过一个区区藩王哪儿来什么大赦天下,不对,平王反了?宋翊片刻的脑瓜里闪出了很多的疑问和困惑,同僚?连大理寺都抢了,看来平王一行真是饿了,这么缺人的吗?
宋翊的牢门也被那些人毫不迟疑的砍开了,有个相貌粗鄙、肥头大耳的人还为其不平,“这里竟然还关着个孩子,连个娃娃都不能放过,看来咱们的小皇帝还真是屁股都没做热呢就到头了!”
“闭上你的臭嘴!别忘了你站在哪块砖上,什么咱们的小皇帝,小心平王摘了你的脑袋!”
小皇帝?难道天下易主了?父母被抓的时候陛下就身体抱恙,一直是皇后把持朝政,难不成陛下驾崩了?他们说的小皇帝应该就是五皇子顾明晔吧,所以作为皇长子的平王才会不服造反吧,还真让祖父猜对了,宋翊连日被关在这牢房里,暗无天日,几乎不分昼夜,他又怎么会知道外面的天地发生了什么变化呢?不行,眼下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况?这里乱成这个样子,保命要紧!想到这里,宋翊装作一副怕极了的样子,手足无措的看想向对方,正常情况下谁又会为难一个孩子呢,混乱中有人喊道“行了孩子,跟大家一起跑吧,现在可没人顾得上你们这些犯人,能跑多远跑多远吧!”
宋翊可是将军世家出身,别看小小年纪,动真格的,他们还真不一定是自己的对手,可是事情毕竟还不明朗,而对方显然也不认识自己,还是先观察一下局势再说。真没想到自己在牢狱里摸不清方向、看不见明天的同时,大魏已经易主了,平王还造反了,只是那个下令抄了宋家的皇后如今不知怎样了?
算了,不管这些了,兵荒马乱的,还是先躲起来保命要紧。宋翊并没有直接逃走,因为他还抱着一缕希望,或许父母还活着呢?只是和自己分开关押了,大理寺他也来过,他知道如果父母还在的话,应该被关在哪里……
宋翊气喘吁吁逆着慌忙奔逃的人群来到了关押重囚犯之处,并没有看到父亲母亲,反倒是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是父亲曾经手下的心腹大将——齐彪,只是太过匆忙,宋翊也不敢确认,而且他好像和官兵们是一伙的,金吾卫不是全军覆没了吗?刘彪怎么会在这里?怎么成了平王的人?或许真是自己看错了,顾不上太多,继续深入死牢寻找父母,可是终究看不到心心念念的人,宋翊竟然还幻想着父母也被放走了,也在到处寻找自己……
“喂!臭小子,干什么呢?怎么,难道舍不得这牢房不成?还不快滚!”
宋翊故作吓破了胆的模样,颤颤巍巍道“军爷,我,我实在找不道出口在哪儿啊,怎么出不去呀!”
“你这是关傻了吧,跟着其他犯人跑不就得了!”对方没有耐心的呵斥道。
“可是,可是军爷,他们,我都不知道该去哪儿啊,我与家人跑散了,我……我……”
“好了,罗里吧嗦,你是捡来的孩子吧,竟然还能跟家人跑散了。”对方捏了捏宋翊的肩膀,挺硬实的,“嗯!还是个练武的苗子,这样吧,你先跟着我们吧!跟紧了,小心刀剑无眼。”
“哎,好咧,谢谢军爷!”宋翊就这样混进了叛军的队伍里,而接下来该怎么办还真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想必到时候趁乱逃跑也不是什么难事。
任务完成的差不多了,一行人出了大理寺稍作休整等待下一个指令,而宋翊也在寻找时机,在牢里的时候,有一名狱卒因为感念宋家军的功绩也曾私下里照顾过自己,只可惜后来调走了,对方曾经告诉过自己,祖父在宋家抄家后一直下落不明,宋翊想找到祖父,是生是死总得有个结果,那也是父亲的心愿啊。
金碧辉煌的殿内,新上任的小皇帝初登大保,就迎来了长兄的叛变,年纪小还没有历经世事,难免有些紧张和害怕,反倒是其母亲文太后就镇定多了,也是,他们文家在朝中实力庞大,其父兄为乃大魏肱骨之臣,十五岁就是太子妃的她也好似见惯了大场面的人。
宫人匆匆忙忙来报“陛下,太后,不好啦!平王的人已经进了帝京了,经过大理寺的时候,还闯了进去,私自放走了囚犯,平王则率人朝皇城来了!”
小皇帝听到这些不免又惊颤了一下,太后看在眼里,懊恼却又不能薄了他皇帝的面子,只得对着宫人厉声吓道“慌什么!平王这不还没来吗?再给相国和兄长飞鸽传书,让他们务必不要出岔子才好!”
文太后虽然表面上虽然装作镇定自若,也觉得禁卫军和父兄也应该是做好了应对之策,可是毕竟这是生死关头,再看看儿子,虽然不争气却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也新生了些许不忍,手心里捏了把汗,转头向着禁卫军副首领道。“你,带人保护陛下走暗道,先去丞相安顿好的地方躲一躲,记住,务必保护好陛下的人身安全!”
“是,末将势不辱命!陛下,请!”
“不,朕不走!这种关头,朕怎么可以就这么丢下母后灰溜溜逃走了?父皇说了,要朕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这样逃走了算什么样子。我倒要看看兄长当真要忤逆父皇吗?”
“闭嘴!你还真是读书读傻了!堂堂一国之君,当知紧要关头要能屈能伸,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才是保住了这把至高无上的权利。你拿人家当兄长,你以为人家还把你当兄弟吗?你父皇人都不在了,你以为都像你这么愚孝吗?你,快,带陛下从密道先走!”
“太后,您不一起走吗?”太后的贴身仕女关切道。
“走?有人会让我轻易的走吗?”文太后当然知道,此刻想要保住自己和儿子的位子,就得堵上一把,她和儿子总得有一个来坐镇,等着那心有叵测之人,也总得有人活下去,现在比的就是谁更有耐性,如果就这么灰溜溜都走了,即使赢了这一时,他们母子不知会如何被人诟病,又如何将这位子坐的稳呢?
幼帝刚被送走,就又有人来报,“报……”报告的士兵慌慌张张,“报……禀报太后,皇城司……皇城司也被贼人占领了……”
“哎呀,太后娘娘,这可如何是好!”一旁的贴身太监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