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家门走到巷口刘大爷的酒摊上坐了下来,刘小汀老远就看见张湛过来了,挥着手蹦着喊着张先生。
刘大爷作势要给张湛打酒,张湛急忙伸手制止。
“刘大爷,不用,我就是坐一会儿。”
刘小汀乐呵呵的坐到张湛旁边探出个小脑袋,“张先生是在等江先生吗?”
刘小汀笑起来脸上两个小酒窝十分可爱,一双大眼水灵萌动,张湛揉了揉刘小汀的头发,忍不住就换了语气。
“是啊!”
“你今天在学堂学的怎么样?”
刘小汀跳到张湛面前,撅着小嘴骄傲的说,“夫子今天还夸我了!”
刘大爷正在擦桌子,眼里慈祥的目光时不时的抬头落到他的孙子身上。
张湛故作疑惑,“哦,夫子夸你什么了?”
“我今天背了一大段的《弟子规》!”
刘小汀连说带比划,双臂拉的老长了,眼睛还不忘殷切的望着张湛。
“这么厉害!那请我们的刘小汀同学展示一下!”
刘小汀鼓足了气,“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
六岁的刘小汀背的太快,话赶话,接不上气,一口气背到最后,含着胸背,声音却越来越小,他抬头看到张湛笑着看他,又吸了一大口气继续背着。
“论语者,二十篇。群弟子,记善言。孟子者,七篇止。讲道德,说仁义!”
模糊的小音被他最后一声的激动喊的格外清楚。
张湛浅笑着,正欲开口夸赞。
“这是谁家的小子这么厉害啊!”
江予枫的手先摸到了刘小汀头发上,刘小汀一转脸就看到江予枫蹲在他面前。
“呐,奖励你的!”
刘小汀拿住了江予枫在天下居门前买的竹蜻蜓。
“谢谢江先生!”
说谢谢江先生,眼睛却放光盯着竹蜻蜓,江予枫被逗笑了,揉了揉刘小汀的头发算是惩罚。
她站起身子与刘大爷点了点头,“刘大爷那我们走了!”
“张先生,江先生再见!”
这回说还是看着竹蜻蜓说的,张湛和江予枫相视一笑,小孩子的心思还真是藏都藏不住啊!
张湛自然的与江予枫同行跨步离开,夕阳余晖的霞光披在二人肩头,狭窄的小巷里,只有他二人的背影在光与夜的交界处紧紧缠绵。
江予枫洗好了手,张湛盛好了饭等着她来,她一坐下,见她拿起来筷子他才动筷。
二人间一天最多的交谈好似总是在饭桌上。
一日,二人,三餐,四季。
这也许就是素味人生的真理。
“掌柜今天什么态度?”
江予枫咯吱咯吱的嚼着青菜,今天的青菜滋味格外好。
“时不时的往我这儿瞟,我看他就是心虚。”
她又夹了一筷子,眯着眼美滋滋的嚼着。
观其神色,她并未将昨日之事放在心上,张湛心中松了口气。
“你今日见了郁松年没有?”
“见了。”
张湛不准备将于郁松年详谈的所有事都一一告诉江予枫,给她徒增负担。
“他已经插手了。”
江予枫点点头嗯了一声,“他怎么样啊?今朝市井之间,皆传他与王清美谈,天下居里来了好几个去国公府白白拜见的官员,说是郁松年还没醒?”
“他醒了,只是尚需时日调养身体。”
“他狡黠如狐,定无大碍!若真有闪失,那便非他本色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一眼对上了正在看着她的张湛,“哎,张湛你们翰林院受到波及了没有?”
张湛将要开口,江予枫却低头轻声自言打断了他。
“你别说,我不该问你。”
我问这干什么!我不参与政事,不参与政事,不参与政事,重要的事情默念三遍!
“好。”
她抬眼瞥着张湛的神情,岔开了话题,“你今天炒的青菜特别好吃!”
张湛不再看她,埋在心底已久的心事还是未问出口。
江予枫确实不应该过问政事,知道的越少对她越好,他与郁松年各属左右二相门下,虽然现在看来并无踪迹,但道不同,必然会有争执对抗,二人皆是她的同窗挚友,江予枫若选择一方,另一方又处在何处?
张湛知道,江予枫心底最注重的是三人的情义,至于未来二人是否真的会在朝堂上会分庭抗礼,侧目而视,她不会关心,也不会过问,她只愿与二人共叙旧情。
自昨日出事后,赵应枕已经接连两日宿在公门了,这几日朝堂里闹得厉害,他也不得不忙着协助捉人。
昨日提了天下居掌柜入了京兆尹的狱房,今日他专门抽空要去荣国公府走一趟。一来去探望郁松年,二来让郁松年心安。
他洋洋洒洒的骑马到了荣国公府门前,门童远远一看便迎了上去。
他一提缰绳,捏着马鞭转腿从马上一跳便稳稳的落了地,门童急忙牵住马,他将马鞭也顺势扔进了门童怀里。
暗纹披风随大步惯摇着,他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府里的人看着是赵小侯爷,低头行礼后都不约而同的疾步走开。
他步步生风,走过廊亭假山,进了郁松年的院门,郁南刚好端着药走过来。
“小侯爷。”郁南停步顿首道。
一阵风略过郁南的脸,赵应枕轻嗯了一声,半个眼神也不曾施舍。他稳步走上台阶低头掀开布帘进了郁松年的卧房。
隔着密密匝匝的乔松林苏绣屏风,便看见模模糊糊的人影倚在床头看书。
赵应枕从屏风后徐徐走出,微抬下巴连着啧了三声。
郁松年循声而去,一双桃花眼弯弯,薄唇勾着笑,柔和的烛光模糊了冷硬的线条,肌肤透白如雪,显得雌雄莫辨,若高山清泉,山泉之韵,清冽冷傲。
他低眉合上了书,喉咙又忍不住瘙痒,轻咳了几声。
赵应枕本想戏谑一番,瞧他苍白脆弱的样子便忍住了。
他还未近几步,郁松年刚要抬头看,他便又咳了起来。
“你这咳嗽我不来就不咳,我一来你就咳,什么毛病啊?”
说着他解了披风扔到了软塌上,想来是他身上带了凉气。
郁松年忍住了咳意,要开口说话。
“你先别说话,喝口茶顺顺嗓子。”
赵应枕将他床头的茶水递于他,自顾自的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跟前。
“太医怎么说?”
他靠倚着一边扶手,随口问道。
“没什么大碍,修养修养就好了。”
赵应枕嘴角深印着笑,忍不住道,“你这马上都成了痨病鬼了,还无大碍?回去我让我们府医来看看你,他跟着我爹在战场上了几十年,什么伤都能治。”
郁松年屋子里烧了地龙,他才坐下,热气就上来了,他随意扯了扯扎紧的袖口,透白的指尖变得微红,接着他便捏着领子拉了拉露出了锁骨上的一点痣,可骨子里的矜贵冷漠并没有因为他的随性减淡。
“形势所迫,不想让人扰了我。”郁松年清声道。
“行,我好不容易好心一回,白好心了。”
他又斜依着扶手,散漫肆意回着话。他这样不端正的坐姿倒是真不像练武之人。
“天下居掌柜抓了吗?”
“瞧瞧瞧瞧,人怎么能这么薄情寡义。我是来看你的,怎么没说几句话就开始说公事了。”
他提手又扯了扯放在扶手上的袖子。
“赵应枕。”
郁松年冷冷了叫了一声,端着脸,不像与他玩笑。
“行,说正事好了吧!”
他轻叹一声,正色继续道。
“昨晚就抓了,我让京兆府上了点手段好好照看他几日。”
郁松年嗯了一声,好似这个回答并没有说进他的心里。
“怎么了?难不成张湛昨日跟你说了其他?”
郁松年轻轻摇头,不想与他多说。
“是不是肯定和江予枫有关系。”
郁松年冷了他一眼,仍不欲回答。
“话说你在那劳什子明德书院都读了什么书啊?劳你回京了还记挂着,当时我怎么就不跟你一起去啊!”
他琥珀般的眸底不见深意,好似春色满园,华光彩天也融化不了他藏匿在骨血里的冷漠,嘴角的笑依旧没有味道。
“别去招惹她。”
郁松年轻咳着勾起了身子。
他故意往前探着身子,按住扶手,似笑非笑,桃花眼里荡起了花色。
“你说张湛啊?”
“赵应枕。”
郁松年微微眯起眸子直直的看着他,似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一个两个的都记挂着她。”
改日我非要看看这江予枫到底是什么人。
他眼神一凛,“还有谁?”
“朱澄昱啊?”
他探究的看着赵应枕,示意他继续说。
“你不知道吗,他在鬼市找人打听江予枫的身份。”
赵应枕脸上挂的笑意越来越真,单手支住下巴盯绕有兴趣地看着郁松年。
“你是如何得知?”
“鬼市上卖消息的是我部下的人,我当然知道。”
“你卖了吗?”
他一挑眉,“当然卖了。”
郁松年啪的一声盖上刚端在手里的茶杯,蹙眉忍着怒意。
赵应枕风雨不动笑着道,“别生气嘛!我前几日才知道,我那手下两个月才同我汇报一次,我才知道这不赶忙就来找你了。”
“什么都说了?”
“什么都说了。”
霎时他的脑子被一团雾气笼罩,身子僵住。赵应枕翘起了腿,又往后倚了倚,看着郁松年愣着,他笑的风轻云淡。
郁松年细细思索,若朱澄昱真与江予枫去猫儿胡同一事相关,他不知道要如何解决,更不知道如何与张湛和江予枫开口。
“朱澄昱可对你发难?”
“她只是这几月未来过府上拜见我母亲。”剩下的一半事他留在心中。
赵应枕双眸微微一沉,忽然想起朱澄昱的样子,眼角轻压了去无痕。
“朱澄昱可不好惹啊!”
以他对朱澄昱的了解,只怕朱澄昱早已筹划好了。
郁松年已然思索出一番结果,眼神精聚望着赵应枕,“我不便动手,你帮我查查杨文章可曾与朱澄昱有过联系。”
赵应枕闻言,故意眉头一皱,问道,“一个是你未过门的妻室,一个是你的同僚,怎的猫儿胡同一事还能与他二人有关?”
赵应枕是凉薄的性子,凡事都爱凑个热闹,猫儿胡同这事若真的牵涉了朱澄昱,那可就好玩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决,“他们与猫儿胡同一事是否有关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与江予枫有关。”
“放心吧,你交代的事我什么时候没给你办妥过。”
有,有一事。
两年前朱澄昱与郁松年婚事。
两年前郁松年急信特传,恳请赵应枕阻止郁朱两家的婚事,以赵应枕之智谋,区区一两日之缓,自是手到擒来。可他却并未阻止,反而在暗中推波助澜,因为郁朱两家结不成亲,他便要和朱澄昱结亲了。
朱家是士族,若要稳固地位,必要攀扯上世家皇族,太子年龄还小,皇族便不可能了,只能看向世家,世家除了荣国公府和安远侯府绵延百年,地位稳固,其余的新贵皆是根基尚浅,朱家自然看不上眼。
郁松年他们这一家,若不是那庶子残了,世子之争必将延续至郁松年弱冠之年,这世子位才能落到他头上。
也因为此事,郁松年离家三年,他母亲苦心经营,然母家之势却日渐式微。若要稳住世子位,只能借助外力,而恰好朱家有结亲之意,自然这婚约便定了。
这婚事的定向之人众人都以为是朱相,其实是朱澄昱,郁松年绝不知,朱澄昱最先看上的人是他。
郁松年来不及细思这其中曲折,已深陷府中囹圄,他唯有借朱家之力,才能摆脱家中束缚,他也只好勉强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