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站在原地，眼前的房子空空荡荡，看得久了，梁思原所描述的画面一点点填满，那些虚幻的幸福却让她找不到立足的根基。

他们是不一样的，她已经习惯了风雨雕琢，再不愿走进那样华美的温室，她怕自己会因此懈怠，再一次失去翱翔的能力，她不愿意。

出门后没有找到梁思原的身影，孟清独自开车回家，到楼下看到窗户是暗的，以为他还没回来，想给他打个电话，打开手机又迟疑，拧了拧眉，放弃了去找他的打算，进门却在玄关看到了他的鞋子和外套。

卧室门关着，孟清悄声，走到客厅见小麦穗不在窝里，餐桌上没喝完的半杯水，手指一碰，还有余温。

她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索性去洗了把脸，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入睡。

困意酝酿发酵，意识浮在水面，薄薄的一层，被细微的声音搅乱，孟清睁开眼睛，看到门被打开一条缝，小麦穗晃晃悠悠地走进来，在她床头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床头的灯还亮着，孟清伸手把小麦穗抱过来，看到了它身上的便利贴。

【可以聊聊吗？】

孟清看一眼手机，凌晨两点多。

她披衣起身，打开门，看到梁思原坐在沙发上等她，走过去在另一边坐下，没有说话。

“我不想跟你冷战。”梁思原先开口，紧扣的手指暴露出他的不安，“刚才我情绪不好，我不应该先走的，抱歉，我当时有点生气。”

“也不是生气。”说完，又改了口，“我有点难过。”

“我们这段时间也看了很多地方的房子，这是唯一满意的，离你工作的地方也比较近，我以为我们之前商量好的，你也会喜欢，所以就托了人去谈了价格，凑够了钱。”

“你把所有积蓄都拿出来了？”孟清问。

“嗯。”梁思原坦白，“跟师兄借了一些，房主让了一部分，下个月我还有一些收益到账，装修和车位，算下来差不多够用了。”

孟清无法赞同，“你这样很不理智。”

“我不是个习惯漂泊辗转的人，我只想趁我还有能力的时候，尽我的全力给我们的未来打下一个基础，日久生活的事，我不想将就。我是有点着急，没有站在你的角度，多给你一些思考的时间，这是我的不对，有些话，我也没有跟你说清楚，所以导致你可能会有误解和担心。”

梁思原说：“抛开其他顾虑不谈，只要你喜欢，房子办下来所有的东西，我出全款，写你一个人的名字，就算将来要置换，条件合适，我也不会有意见，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跟你走。”

“我刚来北新，没有购房资格。”

“我找人解决，只要时花序的税务没有问题，一个月之内我给你答复。”

“梁思原。”孟清说:“我无法接受超出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东西，我要的不是你的赠予，你想买房可以，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的不安并不是来自你是否跟我分享自己的资产。”

“我知道，可我不是许强，我这样做不是为了把你装在笼子里，用对你好的名义限制你，我只是不希望你在将来某天我们发生什么矛盾的时候，会有半点寄人篱下，无处逃脱的感受。”

孟清呼吸一紧，听到他说：“我们两个之间，没有安全感的一直是我，我没办法让你依靠，你对我也没有需求，你说喜欢我，可我不确定你的喜欢是不是唯一，期限到底有多久，你给了我很多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却从来不索取。”

梁思原盯着地板的缝隙，没有理会仰着头想够他的手的小麦穗，“你让我不要在意你父亲的话，可我心里明白，他们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我有很多缺点，包括我的精神状态，我可以对他们隐瞒，却不能骗过自己，我身上的确有很多不稳定的因素，哪怕只有很短的一刻，我也不想让你疑心我会辜负你。你在乎年龄和差距，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给你，以后的余生，只要我们过得好，都是对我的肯定和奖励，如果我不能让你幸福，那你带着这些东西抽身离开，也是我应得的惩罚。”

“我想跟你建立更深的联系，想让你看到我的诚意，然后打开心扉，认可我在你生活里的位置。”

梁思原慢慢转头，“我知道你的道德感不会让你白白接纳别人的好意，我做这些，或许就是有用这样的枷锁来在你身上增加一层情感桎梏的用意，我承认我自私，单凭我的感情打动不了你，那就再加上我全部的资产，我要的是你的爱，不是你的自由。”

“你用让我接受你的付出，来验证我爱你，不觉得很荒唐吗？”孟清感到迷惑。

“这样的方式，只限于对你。”

孟清沉默。

“我现在明白，感情不总是风和日丽，我接受它带来的风险，我也想知道你的态度。”

梁思原喉结动了动，吐出一口气，“我想不通，除了我现在说的这些之外，为什么你会那么排斥，为什么你能带我去见你的家人，却没有考虑过跟我的未来，我想要一个解释。孟清，我们的关系不是应该越来越好吗？”

他把她拉进同样的迷局，在良心和忧虑之间，孟清无法做出选择，她怀疑自己对梁思原的感情是否真的没有那么深刻，才会在这样明显对自己有利的结果前犹豫徘徊。

“梁思原，我们的价值观是不一样的。”孟清垂目，“在我眼里，人永远不应该不给自己留后路，我也再不可能去依赖别人，我们两个在一起，只要开心，不需要那么多的纠葛也可以过得很好。”

“没有纠葛，是为了在分开的时候，更容易把双方的得失利弊算清么？”

孟清被他噎住，无法反驳。

年龄和经历在他们的情感上拧了一个弯，让他们的需求错位，一个远远遥望，另一个身疲神累。

“我会怀疑，你的爱是出于，你只是想救我。”梁思原头低得更深，“你只想陪我走一段路，等我能够处理好自己的情绪，一切都回到正轨的时候，你就要走了。”

“梁思原，人的一生会有很多变数，我许诺不了你一辈子，我们只过好当下不好吗？”

“可我会恐惧，在每一个经意或不经意的细节里，我没办法抱着也许明天就会一拍两散的心态过好当下。无论生活有什么变数，我们可以商量，可以磨合，我只想过跟你的一辈子，我要理不清的纠葛，要全心全意的期待，我要的是偏爱，而不只是你自身那些美好品质上的博爱。”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大方，我的爱也不是对谁都可以。”

梁思原抬眸，许久，“是我太敏感了吗？”

“不是。”孟清心软，坐到他身边，“你说的有一部分是对的，我之前没有考虑过，我可能，自己一个人生活得太久，大包大揽惯了，面对一些重大的事情会下意识地抱有防备……”

她话还没说完，梁思原望着她红彤彤的眼眶里，一滴泪干干脆脆地落了下来。

孟清停下言语，声音软了下来，“对不起，是我没有重视，忽略了你的感受。”

梁思原摇头，被她拉过去，俯身将她抱在怀里。

她以为他受了委屈，拍拍他的脊背安慰，却听到他说：“我应该早一点回国，我没办法……”

孟清一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依然无法对她曾经的苦难释怀，她的爱人，比她自己更介意她人生中的诸多不如意，他在为自己的失陪自责，即使那根本不是他的错。

“好啦，我错了。”孟清哄他，手掌在他颈后捏了捏，“一把年纪了还动不动就掉金豆豆，你妈妈还说你小时候从来不哭的，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梁思原抱着她不放，执拗地把脸藏起来不让她看。

孟清被他压得肩膀疼，想了又想，狠不下心，“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考虑一下，好吗？”

缓和下来的人声音闷闷地嗯了一声，孟清抓住他的手晃了两下，“起来了，你好重。”

“你早上还让我多吃点。”梁思原微微松开一点，自己支撑身体靠在她身上。

孟清笑，“你这么大个人，就算只有骨头也不轻了，这是两码事，你不要老是压在我身上，我要喘不过气了。”

“知道了。”梁思原坐直，撩起眼皮，“我能带小麦穗去你房间睡吗？”

“手臂不要放在我肚子上。”孟清提出条件。

“好。”梁思原答应，“你可以压在我身上，你骨头很轻。”

孟清又气又好笑，没有拒绝这个不够柔软的人形抱枕。

两个人的聊天记录里满是这段时间看的房子的照片，孟清在工作室休息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她从中介和当地同事的口中了解了一些，可看过了那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大平层，再看小户型就总觉得拘束。

她把条件拉远，“其实在盐口或浮海市买房也可以，很多在北新上班的人都会选择在那边过渡一下，近郊也能接受。”

“不要。”

“你都没看，房源还是挺不错的。”

“没考虑过。”梁思原系着围裙煎鸡蛋，把水倒进去，汤熬得发白，“太远了，早上起不来，一天就那点休息时间，全花在路上，我不想花钱买罪受。”

“也不能这么说。”孟清躺在沙发上，闻到香气，肚子顿时空空，“你又煮面了吗？我回来的时候明明闻到红烧鸡翅味，这样搭配好奇怪。”

“我吃面，给你蒸了米饭。”梁思原把菜端出来，煮面的功夫给她盛了半碗饭，“还有鱼香肉丝和辣椒炒肉，给你拌饭。”

孟清立马坐起来，“我去拿筷子。”

梁思原厨艺见长，做菜不再寡淡，越发顺应她的口味，孟清吃到一半，抬头环视周围的环境，筷子停了下来。

“不好吃？”梁思原尝了一口辣椒，眉心微动。

孟清回神，“我在想，你从小居住的环境都很好，现在经济条件也算中上，我的要求是不是拉低了你的生活质量。”

梁思原拿过水杯，“国外的小破房子我也住过，大街也睡过，不是这个问题，我自己怎么样无所谓，只是我设想中的家庭应该更舒适一些。”

“梁思原。”

“嗯？”

“你之前看的那套，现在卖掉了么？”孟清轻声，“我想再去看看。”

梁思原看着她，“只要你想，随时可以。”

孟清在心里算着自己的帐，没有察觉什么，晚上两个人一起去看房，关上门坐在客厅的地板上，面对落地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孟清问他：“你就没想过，你把积蓄全都花出去，万一遇到事情，该用什么应急么？”

“想过。”梁思原坐在她旁边，手掌撑在两侧，“我赌你说养我是真的，所以我为自己的欲望买单，你会给我兜底。”

“你又不听我的，我才不管你。”孟清挑唇，笑过了，看向他正色道：“我出一部分钱，房子写我们两个，装修一起承担。”

“不同意。”

“梁思原。”

“我只需要你给我意见，不需要你分担风险，原因我已经说过了。时花序在北新发展需要钱，你的积蓄留着给自己保底，我赚钱的能力足以应付我的债务和支出，产权我不要，我信你不会骗我。”

“你给了我好大的压力。”

“你不要觉得我们会分开，这个问题就根本不是问题。”梁思原转眸，“我们一直在一起，在事实上，这才是真正的共同拥有。”

来之前，孟清已经算过自己目前可以活动的积蓄，她带着咬咬牙不要再让他受委屈的心态过来，却好似被他说服。

她渐渐明白，对梁思原而言，感情与忠诚的定义。

“合同，你还留着吗？”过去的时间有点久，孟清问得心虚，看到他摇头，为之前感到抱歉，“我们可以约房主再谈一谈么？”

“不用了。”梁思原看着她笑了下，“看起来，我应该给你一把钥匙了。”

孟清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签了？”

“我付了定金。”

她在惊讶中连自己也未察觉地松了口气，“什么时候的事，你就不怕我最后还是不同意？”

“跟你聊完的隔天早上就打过去了。”梁思原放松，“你不同意，我可以承担违约金，但在你决定之前，我不想这件事会变成我们一生的隔阂，所以控制不必要的风险——”

他偏头，故意道：“保持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