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辰意是被冻醒的。

夜曦的体温不知何时褪得干干净净，衾被间只剩刺骨的寒意。他蜷缩着去摸床头的药盒，鎏金边缘凝着层薄霜——这绝非人间四月该有的温度。

枯梅在窗外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冰辰意赤脚踩上青砖时，发现夜曦正立于梅树残骸前。玄色广袖无风自动，掌心悬浮的青铜钥匙泛着幽绿荧光，与树根深处传来的搏动形成诡异共鸣。

“醒了？”夜曦没有回头，钥匙突然刺入树干，“来听听你家的秘密。”

冰辰意惊愕，却还是走向了夜曦。

地底传来沉闷的兽吼。

冰辰意踉跄扶住廊柱，腕间旧疤突然灼痛。他看见夜曦徒手撕开盘根错节的树根，腐土中露出刻满咒文的青铜匣。匣盖上饕餮纹的双眼位置，赫然是两枚凹陷的锁孔。

“需要祭品呢。”夜曦摩挲着钥匙，目光扫过少年渗血的掌心。

冰辰意沉默着将手按在匣盖。鲜血触到咒文的瞬间，青铜表面浮起血线勾勒的星图。夜曦瞳孔微缩——那是夜氏宗庙才会出现的二十八宿阵。

匣中躺着半块残缺的玉珏，与日间碎玉的纹路完美契合。

“玄铁八百斤，□□三十车，□□四十卷......”夜曦念着玉珏投射在墙上的文字，突然轻笑，“你们冰家要造反？”

冰辰意死死盯着最后那行小字：【甲子年霜降，自慈安堂得男婴，命格至阴，可作阵眼。】

檐角铜铃骤响。

夜曦揽住浑身颤抖的少年腾空而起，原先站立处插满淬毒的袖箭。二十名黑衣死士从月洞门涌入，为首的妇人戴着慈安堂住持的佛珠。

“辰意，把玉珏交给三婶。”妇人慈眉善目，手中念珠却泛着血光，“你爹娘在天之灵......”

“他们死在甲子年霜降。”夜曦突然截断话头，指尖燃起幽蓝火焰，“你袖口的鹤顶红，腌了二十年还能用吗？”

混战在火焰烧红梅枝时爆发。

冰辰意被夜曦推进西厢房的瞬间，看见漫天毒针在触及幽蓝火焰时化作银蝶。那些死士的惨叫不像人类，倒似野兽被剥皮的哀嚎。

账册在打斗中散落。冰辰意颤抖着拼凑满地纸页，发现每月初七的玄铁运输都标注着【慈安堂】。而所有账目副本的笔迹，竟与三婶佛经上的批注一模一样。

窗外突然传来夜曦的闷哼。

冰辰意冲出去时，正看见三婶的指甲暴涨三尺，刺入夜曦肩头。玄螭令的红光被黑气缠绕，夜曦嘴角溢出的血竟是金色的。

枯死的梅树突然开了花。

冰辰意感觉腕间旧疤炸开般疼痛，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挡在夜曦身前。漫天血梅裹着黑气盘旋，三婶的利爪在触及他眉心时突然碳化。

“不可能！”妇人尖叫着后退，“明明换了命格......”

夜曦的金血滴在玉珏上，残缺的星图骤然完整。冰辰意看到自己倒映在血泊中的影子——额间浮现的，分明是夜氏宗族特有的凤凰金纹。

麒麟的嘶鸣划破夜空。

当小山般的金色巨兽踏碎院墙时，冰辰意正被夜曦按在怀中。他听见三婶骨骼碎裂的声响，听见夜曦贴着耳垂的低语：“现在信了，这冰家对你从头到尾都是恶意。”

玉珏在麒麟吐息中熔成金液，缓缓渗入冰辰意腕间伤疤。那些陈年旧伤开始愈合，最后凝成朱砂色的凤凰翎羽。

夜曦拭去他眼尾血迹，指尖温度烫得惊人：“慈安堂下埋着八十童尸，想不想看他们为何而死？”

五更天，冰府祠堂。

夜曦掀开第七块地砖时，冰辰意终于看到那具与自己八分相似的骸骨。孩童的腕骨套着刻【夜】字的银环，胸口插着本该在夜家宗祠供奉的除魔刃。

“甲子年霜降，有人用夜氏嫡子的心头血，给某个赝品换了命。”夜曦弹指点燃尸身上的符纸，“但凤凰涅槃时，偷来的东西是要还的。”

冰辰意突然想起这些年总做的梦：烈火中有金凰泣血，利爪穿透他心口时却说：“别怕，我们回家。”

慈安堂的地砖浸着层黏腻的脂膏，冰辰意提着风灯的手抖了抖。灯火扫过墙角时，照见半片嵌在砖缝里的乳牙。

“闭气。”夜曦将一粒冰珠按进他舌底，寒意直冲天灵。冰辰意这才发现，那些泛着油光的“地砖”全是凝固的尸蜡。

青铜祭坛从地底缓缓升起时，十八具孩童骸骨突然开始吟唱。他们保持着跪拜姿势，天灵盖上的孔洞爬出暗红色肉须，在虚空勾勒出星图——与玉珏投射的图案分毫不差。

夜曦的金血滴在祭坛中央，肉须骤然暴起。冰辰意腕间翎羽印记突然发烫，在那些怪物触及夜曦前，竟化作火网将其焚成灰烬。

“凤凰真火？”夜曦抹去唇边金血，眼神晦暗不明。他腰间玄螭令裂开细纹，灵脉处的旧伤开始渗血。

冰辰意刚要开口，祭坛突然塌陷。夜曦揽着他坠入血池时，他看到池底沉浮的琉璃瓶——每个瓶中都蜷缩着婴儿，眉心点着与夜曦如出一辙的金砂。

最中央的玉瓶突然炸裂。冰辰意瞳孔收缩，那具浮尸穿着夜曦的白袍，心口插着冰家祖传的寒铁匕。

“替身傀儡。”夜曦捏诀冻住翻涌的血水，“看来有人二十年前就开始模仿我的相貌。”

还来不及震惊，身后暗门开启，冰辰意被一阵风吸进了暗室，一转头，又看到了八十口水晶棺。每具棺中躺着与夜曦容貌相似的男子，最年轻的那具正在融化，露出里面冰家三长老的脸，而棺外则站着年老的三长老。

“终于发现了？”三长老的拐杖敲在棺椁上，“当年用你换走夜家嫡子，可惜换命阵需要养料......”他突然上前，掀开冰辰意的衣领，“凤凰印记成熟时，就是最好的祭品。”

夜曦找到冰辰意时，少年正握着寒铁匕刺向心口。刀刃在触及凤凰纹时熔成铁水，他腕间翎羽暴涨，将整个禁地照得雪亮。

“他们要的是这个对不对？”冰辰意扯开衣襟，金纹已蔓延到心口，“杀了我就能终结......”

夜曦的吻带着血腥气落在他眼睑。灵脉尽碎的神君徒手撕开空间裂缝，带着他跌进夜家宗祠。百盏魂灯骤亮，冰辰意看见正中那盏灯芯里蜷缩着个婴儿——与自己腕间胎记一模一样。

“甲子年霜降被偷走的，从来不是夜家嫡子。”夜曦将他的手按在灯上，“是你，我的小凤凰。”

这些年，夜家的人一直在寻找被偷走的夜家嫡子，众人皆知，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夜家想要找回的根本不是那夜家嫡子，而是丢失的凤凰，夜家涅槃的庇护神兽。

只是不曾想到，竟是被一直以来与夜家交好的冰家偷了，而且还掩盖了痕迹，难怪这么多年，都为曾找到。

若不是他意外见到被人欺负的冰辰意，恐怕也不会起疑心。

不等冰辰意反应，灯盏中的婴儿便是化作一道金光，进入了冰辰意体内，巨大的能量让他颤抖到站不稳，夜曦将人半拥在怀中安抚着。

掌心不断传送着灵气。

冰家一夜之间毁了，夜曦淡然地坐在床边，守着迟迟不醒的冰辰意。外面等着的人也不敢吱声，直到冰辰意醒来，夜曦才露出了淡淡地笑容。

“你。”冰辰意看着夜曦银白色的头发，有些愣住了，怎么一夜白头了，总不会是为了自己吧。

“本该如此。”夜曦说道。

若不是为了寻找到他的小凤凰，他怎么会隐藏身份，成为夜家普通的宗室子弟呢。

不过，如今找回了小凤凰，该解决的自然也要解决掉了。

“进来吧。”随着夜曦开头，门外站着的人蜂拥而至。

“老祖。”

“祖宗。”

……

这称呼，冰辰意讶然，眼睛睁得老大，夜曦看着，竟是决定可爱。

也是，他的小凤凰本来就可爱。

“让你们照顾小凤凰，你们给我把他弄丢了，此次找回，我自然要带走。”夜曦看着一众人冷声说道。

“还请老祖恕罪。”哗啦啦的，跪了一地。

“此事也不全怪你们，是有人盯着我夜家，想要害我夜家血脉，这才阴差阳错把小凤凰偷走。”夜曦说道，众人刚松口气，夜曦却又开口了，“但，此事也说明你们这些年掉以轻心，居然给了有心之人可趁之机，若不是因为我察觉小凤凰不妥，恐怕再过不久，我夜家就要消失了。”

众人不敢说话，因为夜曦说的是事实，若是真的让冰家成功了，此刻被灭族的就是他们夜家了，好在老祖出手，现在死的是冰家。

“老祖，冰家残余如何处理，还请您示意。”夜家族长夜夋颤颤巍巍地问道。

“斩草除根，还要我教你吗？”夜曦冷笑道，“再过，三日，我便会回宗门，你若是无法做好，这族长之位也就别坐了。”

其实，按理，夜曦应该直接撤了这老头的族长之位，然而这老头从前还是夜曦脚边的奶娃娃，算是看着长大的，只是实在是灵根太差，修仙不得路，这才回到凡间。

不过，此事也给夜曦提了个醒，还是要安排宗门中人来夜家坐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