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饿死了吧!”
慕昱风声音略有些干涩,艰难道:“是啊,你瞧,我没骗你吧。书上说,古有南国,多干旱。为抵御旱季,朝廷便开不毛之地,多栽植苏铁、黄薯、瓜楼根等以备凶荒。梁地的天气也不适宜种植寻常稻米,要种植占城稻。这样多干旱的天气,都不怕了。以后,所有人都可以吃饱饭。”
那小童环上慕昱风的脖颈,奶声奶气哭唧唧地道:“哥哥,我们真的都可以吃饱饭了吗?”
慕昱风异常郑重地点了点头,抱着那小童的手紧了紧。
此处所栽种的,正是苏轶和黄薯。
好巧不巧,他身上正有些苏轶和黄薯的种子。
昔年,师父令他谨记民生疾苦,特于佩戴的香囊中,存放了苏轶,番薯之种,却不想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这片地,是他与疏离一起栽种的。
本也是想试试梁地的土壤是否适宜这些作物生长,却不想竟当真生出嫩芽来。慕昱风心想,这些也可以教会那些村民,但凡以后有人病好了活得下来,得以将这些传播,也算是有利于民生的一件益事了,也对得起师父。
这夜,月明星稀。
他方才从疏离的小院中出来,病入膏肓,幼童已然昏迷,慕昱风心中闷闷,便在院中闲逛。
雪落满南山,九爷说,这院落是从官府借的一处空院,只是不知是官府中的何许人也,竟也这般雅致。
前些日事忙,来不及细细瞅这院落一眼,如今众病患皆安眠,他便于院中多逛了些时候。
来来去去,廊桥曲折,假山流水,曲径通幽,步步皆景。
不知不觉,却步入园林深处,却见一处栽起了满院的白昙花,成片雪白雅致的花叶在月光下摇曳生姿,犹如月下美人,婀娜而来,遗世独立。
满院的昙花深处,掩映着一处小屋,慕昱风走得近了,却见那屋上的门锁虚掩,他心中沉了沉,鬼使神差地推门而入。
可谁知,屋内不见任何的床榻案椅,却唯独有十六幅人物小像,空旷旷地悬挂于墙面之上。
画像前,只空落落地摆放了十六张小案,小案之上线香燃烧,烟云缭绕于半空,似乎衬得案上的祭品,都模糊了些。
慕昱风心中一沉,好似被什么吸引,不由得再走近了些。
那被祭奠的,每一幅画像之上,无不是边草凄寒,将军铁甲,单刀匹马,沙场万骨。
每一张画像旁,摆放着一副兰錡,专门用来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慕昱风环视一周,从左至右,每一张画像摆放的兵器都不尽相同。
最左手,是一丈长的弯刀,刀柄之上红缨散落,刀锋之上寒光闪耀,却微微卷刃,不知是经过怎样的大战。
不知有如何魔力,数年之后,这刀只静静地放置在那里,却仍能令人在烽火硝烟,刀光剑影之中,体会出主人从前英勇不屈的姿态。
满室琳琅的兵器,有弯刀,有长枪,有重戟,有铁鞭,有双锏,整齐排列,刀光寒影,共计十五种,配着十六人,独少了一样。
这十六幅画像之中,人人皆身着寒衣盔甲,脸戴面罩头蒙黑巾,只露双眼,脚踏重甲战马,背负大弓,各有十六支重箭,肩上有雄鹰展翅,外身还披有黑色长披风,脚蹬黑靴,靴上配有同色匕首。
慕昱风正出神,却忽听身后有人道:“北府十六骁骑,邃羽从前赫赫有名的北府伏羲军,想来睿江王应是听过。”
他回过身去,却见圆月之下,层层叠叠的白昙花海之中,有人遗世独立,正气凝神定地望着他,那人侧颜一笑,如春风拂过,满月楼明。
慕昱风惊讶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君二王爷......”
他心思好似不在此处,只低低叹了一句,便没了下文。
君赢羽低头一笑,便有微风拂过秀发,此时,恰月华正明,白昙正香,几多花瓣从空中纷飞飘来,花雨之中这人长身玉立,云淡风轻,却也文华贵重。
“梁地遭灾,陛下特派本王前来。我知此地有百姓染疫,便来一看。”
慕昱风颔首,也道:“王爷有心了。我道是哪般人物,竟于短短十数日间,便摆平了梁地梁价飞涨之事,想来也只有二王爷,有这般本事了。”
君赢羽微微一笑,上前入门,慕昱风却后退一步,躲避道:“此地有瘟疫,王爷千金贵体,如若染病了可如何是好。”
君赢羽道:“煜羡百姓遭此劫难,于情于理,本王自然不能,也不该置身事外,睿江王一个他国使臣,都能有此心,本王如何不能。”
“外面的事,已经打点好了。今日起,本王便与你一同在此罢。”
慕昱风闻言,心中大惊,刚想拒绝,却又听他道:“本王见你对室中画像十分有兴致,也看了许久,不知睿江王可认得画像中这些人么?”
慕昱风垂眸不语。
君赢羽从左及右,一步步走过,随即便念出十六人的名讳来:
“掌骑司徒青简,善弯刀,掌乾天军。”
“萧梁,善长矛,掌坤地军。”
“欧阳扶光,武器为鞭,率艮山军。”
“李玄度,武器为长戈,率领震雷军。”
“商云迟,善近身攻击,武器为峨眉刺,率领巽风军。”
“南禹,武器为吴钩,执掌兑泽军。”
“江予安,善日月戟,执掌坎水军。”
“南宫聿恒,武器为长剑,率领离火军。”
“关与卿,善朴刀,执掌亮日军。”
“武伯君,善重弩,掌景月军。”
“裴寅,双手刀客,善唐刀长枪,武艺奇才,掌聚星军。”
“谈光意,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一支状元笔,无人敢近身。掌散云军。”
“付溪年,通晓世间暗器,常年一副流星锤傍身,软兵器之首,掌实形军。
“白晏,善双锏,少林双兵器械之一,锏身有棱而无刃,棱角突出,极易重击敌人。掌虚空军。”
“容殷,善钺戟,掌灵生军。有道是长戟三十万,开门纳凶渠,当年容殷将军威名,远播海外。今画像之上睹其遗风,犹可想当年何等骁勇。”
“姜琼宇,掌亡死军。兵器为飞钩,战马踏雪边关路,箭影刀光寒山川。因其智计百出,与十六军中的江予安并称智士。”
“北府伏羲十六骑,战功赫赫,忠魂留存,皆在于此。”
北府十六军,又称伏羲十六军,名缘由于伏羲十六卦类象,分别为乾天、坤地、艮山、震雷、巽风、兑泽、坎水、离火、亮日、景月、聚星、散云、实形、虚空、灵生、亡死。十六军领兵之人,又称北府十六骁骑,十数年前,也是威名赫赫,功盖一方。
君赢羽说罢,用手指点了点小案上的一处,慕昱风这才发现每个小案上都有一小册札牍,他受君赢羽眼神示意,随意拿起其中一册,翻看后,顿觉心中惊骇,久久不能平复。
却原来,每一小册的札牍之内,记录的是十六人的平生。或救死扶伤,或平叛边关,或寸土必争,或万疆必守。
翻开每一本小册的第一页,白纸之上,题的都是伏羲十六骑时常回响在耳边的那一句:护国佑民,有始有终。
合上小册,慕昱风低低道:“北府军,伏羲十六骁骑,是离经叛道之人。丞相说,是背叛君王,背叛国家的误国奸臣。因此最后才不得善终。被国家正法。”
君赢羽道:“这毕竟是邃羽的国事,本王也不便多说。但当年北府之事,大有蹊跷,你知晓,北府十六骁骑当年何等风光,这也是为何,在这所宅院内,还有人在供奉那十六人。”
慕昱风眼神动了动,抬首问道:“是谁?.....”
君赢羽垂目看他:“是文微明。”
慕昱风不语。
君赢羽继续道:“这处是微明的私宅,他一生都在追逐北府十六骑的脚步。便如信念和希望一般。而这些兵器,也是微明拼拼凑凑,花重金从各地辗转寻回的十六人的旧器物,废了很大的心力。”
月色正好,月华如纱,朦胧而又微妙地笼罩住这处小宅,氤氲了袅袅上升的线香。
二人沉默许久。
忽听君赢羽又道:“不知睿江王是否知晓,微明他一直很崇拜一个遥远的人,他常对本王说,那个人从来不会让他失望,是他的勇气和力量。是美好的,无所不能的,光芒万丈的。他永远在那里,在遥远处,战无不胜,好像信仰一样。”
君赢羽回忆往事,却忽然低低的笑起来:“可世人谁能想到,微明后来能变成人人敬仰的文将军,都是为了离那个人更近一些,更像他一些。”
慕昱风张了张嘴,却过去许久才问道:“是谁?”
君赢羽道:“裴寅。是北府十六骁骑的裴寅。”
慕昱风低低一笑,摇头,深表不赞同:“裴寅,裴寅有什么好?”
月华之下,他二人如寻常友人一般说着话。
君赢羽听罢,也是笑道:“双手刀客,又善唐刀,又善长枪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无人不赞他是武艺奇才,仅凭这一点,足以令人欣羡了罢。”
“更何况,”君赢羽补充道,“昔年,北府十六军仍盛时,裴寅才称得上是那冠绝邃羽京都凌光城的英雄少年。少年意气风发,跃马挥鞭,身下骏马通体黑亮,唯蹄如雪,马蹄挟烟尘疾驰而来,便如闪电划破长空。这样朝气蓬勃的人,自然令人心生向往。”
慕昱风也是一叹:“少时,小王曾见过裴寅,只是可惜,北府十六军的灾难,正是这位大名鼎鼎的英雄少年所带来的,王爷说,这样的人,是不是很蠢?”
君赢羽微微一笑,不多作评价。
他抬首望月。
星光洒满夜,月华如银波,万籁俱寂之下微风吹拂,院落里起了一些白雾,一树一树的昙花在薄雾中,如白绢,如轻纱,如润玉,随风轻摇,如梦,似幻。
都道雾中身影隐,谁知心绪似飘萍。
数日后的一夜。一处昏暗幽深的牢房内。
牢房内,正跪着一个垂死挣扎的犯人,那犯人浑身浴血,五指之中被插满了细长的铁针,双眼中写满了痛苦与恐惧。
犯人对面,牢房的正中央,有一方石制罗汉榻。
榻上,正坐着一位身着黑衣,头戴藤笠的男子,身形掩映于明明灭灭烛火映照的阴影之中。
男子的长腿交叠高高翘起,双臂大张,两手随意地搭于榻围两侧,后背倚于榻上,深深望着眼前人,许久都不动声色。
男子以一顶藤笠掩住神情,以一方黑巾遮住面容,只余下两道飞扬跋扈的眼睛露在外面。偶尔侧目抬首,只瞧得见两道冷肃锋利的寒光,如同深渊一般,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