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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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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率自己也将终结在这里。段秋平自认为看得很开,将自己的性命全交付给宋荣的选择,若真是运气差了,临死前还能自我安慰说是为国捐躯了。不算负了若羌,也不算负了他的父皇和母族。

生他的、养他的,他都问心无愧。是了,出于责任,对于这些他被动享受或者承受的事物,他一直都不会辜负。

可是他偏偏遇到了一个人,此人的出现让他恍然察觉自己的生命里不只有责任和算计。他也有让自由意志沉沦的权利。她是他主动的选择。

没有人舍得放下自己的选择,特别是像他这样犟的。想到这里,他又舍不得去死了。

一直悠哉悠哉的段秋平,在此刻如坐针毡起来。他终于理解了死刑犯奔赴刑场前的煎熬。只不过他这场反应来得太迟了些。

在段秋平将一切都想清楚的时候,宋音之早就走远了。他追上去,不想让自己的生命留下遗憾。

可是忽而转念,脚步又顿住了,就算今日好好相处了,他又会遗憾没有和宋音之一起过完这个冬天;就算上天宽恕,允他苟延残喘到明年,他又会遗憾没有和她过完一生。

段秋平自认很会算账,没有好好告别与无法相守一生,前者的时间跨度更小,似乎听起来更容易放下。

于是他满意地停下脚步。但被宋音之这一搅局,段秋平再也无法对自己的性命那么随便,与其受着等死的罪,倒还不如送上门去了。

段秋平信步走在通往大殿的路上,红叶都离开了枝桠。明明是那样缓慢地下落,却在空中旋转得那么迅疾。明明是一场生命的尽头,又为什么那么奋力地旋转,构造出一种生机勃勃的错觉呢。

段秋平呵出一口气,水汽马上变成白雾散了。

冬天,又要到了。

大殿安静,四处熏着暖香。地龙火热,宋荣和苏沐清甚至连大氅都脱下挂在一旁。

室内外的温差反而让段秋平打了个后知后觉的冷战。传令的太监很有眼色地退下去,苏沐清在一旁站着安静地研磨。当初宋荣不情不愿娶的那个女人,如今已是靳国名正言顺的皇后了。

宋荣捏着毛笔在写些什么。他那一双手,随便写上几个字,就能定人的生死。

举案齐眉的一幕让段秋平恍惚,如果他能活着回到若羌,他会不会有机会和那个人……

宋荣抬眼瞄段秋平一眼,苏沐清就将手头的东西放下,轻轻行了个礼离开。宋荣将目光落在苏沐清身上的时候明显柔和多了。

“段秋平?”

这语气听得段秋平好笑:“怎么,不认识臣了?”

宋荣向来懒得理会段秋平的玩笑话,语气急迫,似是有点不耐烦:“来找朕做什么的?”

“臣来是想问问陛下,想好怎么处置了吗?”

宋荣的面色明显阴沉下来,胸口鼓动半天没说话。

“陛下?”

“来人!”声音不大,却因为这声叫唤突如其来,将段秋平唬得肩膀微微一颤。

双手钳制着被架走的那一刻,段秋平还乐天派地想,幸好今儿来问了,否则还不知道要过多久等死的日子,早日判决了也好。

段秋平进的是死刑犯的牢房,条件极差,和南方那间有得一拼。

因为李顾改革的原因,所有死刑犯的死法都提高了一个档次。段秋平这回私闯出宫,又翻了密道,二罪叠加,方才那太监念的圣旨叫什么?……炮烙之刑。

段秋平摇摇头,改革见效是快,但有一点不好,将古制中的野蛮气给学了来。倒也合理,毕竟,让人怕可比让人敬简单多了。

段秋平摸上自己的胸膛,那里仍旧隐隐作痛。他身上曾有一些伤痕,却被人小心地救回来了。

可是再过几天,他便保护不了这副身体了,身体要随着他的性命变成一摊烧焦的肉了。

在这种意义上,他还是负了宋音之和宋渡对吗。他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的强大支柱轰然倒塌。

强烈的悲伤涌上喉头,段秋平忍不住哽咽出声。这声音将他自己吓了一跳,赶紧用更强烈的咳嗽声演示了过去。

黑暗里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宋渡摇晃着那扇看起来并不算坚固的铁门:“段秋平!”

真该死。情绪刚上来这王八蛋就来了,段秋平不好说话,觉得遇见宋渡真是自己的劫数。只是一味装作咳嗽,一边摇头一边挥手示意他快走。他的悲伤收不回来,不想在宋渡面前丢人。

宋渡当然不肯罢休,他急得眉头紧皱:“谁让你去挑衅皇上的!”

“什么?”段秋平连装病都忘了,清了清嗓子将沙哑的意味盖下去,疑惑道:“谁挑衅了?”

“跟我有什么好装的。”宋渡缓缓蹲下,“大中午的闯大殿,逼问皇上怎么处置你。段秋平,你也真干得出来。”

段秋平歪着脑袋想了会,哦,好像是这样的。想罢自嘲地笑了笑,连宋渡都能看出来的事,他竟毫无意识地去做了,甚至遭到反噬了半天也没反应过来。

亏他自诩工于心计,八面玲珑,却原来也有蠢到这种程度的时候。

“哦……”段秋平真的很认真地思考了其中缘由,“可能是……被夺舍了。”

宋渡四处看了看,做贼似的压低声音。他那声屁还没放出来段秋平就听到了响。

段秋平连忙摆手,身体微微前倾,咧着嘴笑:“你想帮我?”说罢又自顾自地摇摇头,“那可不行,好不容易将你的账清算干净了。这么一来,我岂不是要倒欠你的?”

宋渡要伸手进去打他:“你少来,你若死在这,若羌还不定怎么纠缠呢。”

“哟,”段秋平抓住他的手腕将其送出去,“殿下还真是长大了,居然也能有如此思考。”

似乎被宋渡说服,他短暂地沉默了下,又似乎还有顾虑,段秋平连连摇头:“那也不行,这算什么理由。”

宋渡还欲说什么,段秋平不耐烦了:“快走吧你,我不想跟你讲话。”宋渡骂骂咧咧地在原地站了一阵,似是不甘,但最终抵不过段秋平的催促。

牢狱里再次陷入寂静。连宋渡都听到了消息,宋音之怎么可能不知道。就算是做做样子,也该来给他这位可怜人施舍一点关心啊。不过他也没资格说什么,毕竟上一场见面两人才不欢而散。现在她肯定认为自己是个疯子、登徒子,不值得她上心。

皮肉之下似乎有一把刀凌迟着他,迟来的钝痛让他软倒在地。终究没有好好告个别。段秋平忽然反悔了,觉得自己方才算了一笔烂账。

太阳落山,顺便将一点余温也带走了。整个牢狱里只剩他粗重的呼吸声。段秋平冷得发抖。

身体忍不住蜷缩,他低低地骂了一句,听到了周围有人声。段秋平下意识闭了嘴。

一点昏黄的灯光由远及近,段秋平忍不住循着灯光的移动看过去。见到来人,他强撑着也要坐直身子,避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狼狈。

锁链摩擦的声音有些刺耳,不知道她是怎么捣鼓的,半天都打不开。段秋平觉得自己像一直撑着身体等着画师画相的人,舍不得露出一点疲态来面对眼前人。

“段秋平!”段秋平一下就笑了,他就知道她第一句话是喊他名字。

宋音之靠近的时候,他好像有些藏不住了,身体一放松,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靠在了她怀里。

“别睡,段秋平!带你出去。”

“咋回事?”

听见宋渡的声音,段秋平有些扫兴,缓慢地撑起身子,疲惫地问道:“去哪里?”

宋音之还没说话,宋渡就抢着说:“宫里你肯定待不下去了啊!等送你出宫,放心,皇上心里知道,不会追着为难你。到时候你想去哪去哪。”

段秋平脑子里转着圈,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呵,他是该说宋荣自负还是蠢。明明如此防备他,却愿意放虎归山。他倒是不担心他段秋平回国后带兵卷土重来,真当李顾闹几天改革就能让国家改头换面了?

寒风瑟瑟,宋音之和宋渡不便出宫。为了掩护段秋平,他们连手上的小提灯都熄了。三人沉默地走在路上,脚步踏在干树叶上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声。

宋音之觉得该说些什么,她张了张嘴还是将话咽了回去。若说“后会有期”呢,段秋平回了若羌后再来到靳国,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又有什么样的目的。这让她想一想就不寒而栗。但一想到此生不再见,又让她心里堵得慌,看着面色不明的段秋平,她又不忍说了。

段秋平被宋渡揽入怀中,他顺势就前倾着身体,顺从地任由宋渡抱着。如果天涯路远再会无期,此一拥抱让过往恩怨两消,给了彼此一个体面的告别。

宋音之沉默地看着面前相拥的二人,忽而伸手,后又缓缓垂下去。一阵巨大的寒风吹过来,三人都瑟缩了一下。

“走吧你。”宋渡将段秋平送上马车,伸长手臂招了招手。

段秋平一眼都没有看宋音之。

马车颠簸,记忆不受控制地回到了三人城破出逃的那日。这回车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逃避着宋音之的眼神,害怕和她告别,心里总还是惦记着,若没有挥手送别,是否代表了他们的缘分未竟,总还有再重逢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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