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曦说完这番话，久未言语。
乔照点头，目光中满是惋惜，他叹息道：“天有不测风云，这是没办法的事，你放心，叔叔的病情我会帮忙……”
“你觉得他穷困潦倒是因为生病？”蒙曦打断他。
乔照满目疑问，难道不是吗？
蒙曦讽刺一笑，不说话了。
他低头还要斟酒，被乔照夺过了酒瓶。乔照后悔不迭，早说他酒量那么差，就不跟他出馊主意了。同时乔照也怜惜他，蒙曦此人一向端正自持，如果不是心里头太过压抑，是不会这么出格的。
不过看蒙曦这样儿，看来蒙曦爸爸的事儿另有隐情。乔照不敢追问了，他不时看看玻璃墙外，焦虑司机怎么还不来。
司机来了以后，两人费劲巴拉地把身量颀长的蒙曦送到医院。乔照心虚，不敢让蒙曦妈妈看见蒙曦这个样子，干脆给蒙曦挂了个号解酒。他心念微动，趁蒙曦昏睡的时候，偷偷摸摸去找了蒙曦爸爸的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记得他，直言不讳，说蒙曦爸爸工作劳累，积劳成疾，又因为遭受打击导致中风，现在一堆并发症，褥疮都显得平平无奇了。蒙曦妈妈会隔一天过来看他，送送饭擦擦身体什么的，其他的空不出手来。
乔照若有所思，道了谢，出门了。
出门以后，乔照就跟自己的一个哥们打了电话。
“喂，黑哥。”
“什么事啊？……九万，碰！”那边噼里啪啦的，黑哥在打麻将，嘴里估计叼着烟，说话模糊不清。
“黑哥，我咨询你个事儿啊，就是你手里的那个基金会不是可以捐钱吗？我认识一个人，家里比较缺钱，他爸爸生病住院，现在家里所有的资金来源都靠他妈开店。我想着你们基金会能不能帮帮他们家？”
黑哥沉吟了一番，没有应答。电话里的环境从热闹转为安静，黑哥才说：“你把这人信息发我，但我不能保证，现在基金会的事都是我大哥在管，而且近几年审查严格，你推荐的这人要是审核过了，我肯定会帮的，审核不过我也没法。”
乔照道：“那谢了，我一会儿把他信息发给你！”
乔照挂了电话，步履轻快地去找蒙曦妈妈。
他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原以为蒙曦妈妈会开心，没想到她一脸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乔照见状，安慰道：“阿姨，你别担心，我在那边有朋友，审核不会太难的。”
蒙曦妈妈沉默半晌，才摇头道：“没关系，小乔，你的一片苦心阿姨知道。但是现在阿姨也有收入，最近几天店里生意也还不错，他爸爸的医药费不用担心。”
乔照又劝了几句，蒙曦妈妈一直不松口。
乔照开始觉得奇怪，依他对蒙曦妈妈的了解，这个被生活屡屡磋磨的女人才不会这样愚昧，今天蒙曦妈妈总是推拒，肯定有别的原因。
乔照试着旁敲侧击，但蒙曦妈妈无孔不入，他屡战屡败，最后只能放弃。
他想着，蒙曦妈妈不愿，他就跟蒙曦说，谁能跟钱过不去呢？
蒙曦久未回来，蒙曦妈妈有点担心，乔照借口蒙曦犯困，百般遮掩，好在一个多小时后，蒙曦出现了。
蒙曦从门口进来，脚步有些虚浮，声音沙哑地说：“妈，你去歇会，我来顶班。”
蒙曦妈妈担忧地看着他，“怎么了这是？哪里不舒服？”
蒙曦拍拍脸颊，“没，刚睡醒而已。”
乔照笑嘻嘻道：“放心吧阿姨，他照顾叔叔，我照顾他。您尽管歇着去吧。”
蒙曦妈妈将信将疑，但还是站了起来，“那我去个厕所。”
目送她出门后，蒙曦突然转过脸来，眼神幽微，一眨不眨盯着乔照。
乔照被他看得脸红心跳的，强装镇定道：“干嘛这么看着我？不会爱上我了吧？”
蒙曦扶着额头，微微蹙眉，脸色还有点苍白。他轻声道：“我刚才喝多，不会说了什么吧？”
乔照眨眨眼睛，“说了呀。”
蒙曦一惊，狭长的眼睛都微微睁大了，紧张道：“我说什么了？”
乔照佯装思索，“你说什么……可怜你。”
“可怜……你？”
“不是，对于你是第一人称，可怜你。”乔照纠正道。
蒙曦按了一下太阳穴，感觉脑袋更昏沉了。
他坐在边上的陪床上，乔照跟着过去，挨着他坐下，瞳仁里闪烁着狡黠的光，“你说你觉得自己长得很帅，想让我可怜可怜你。”
蒙曦脖子后仰，猛地跟他拉开距离，不敢置信道：“你胡说什么？”
乔照摊手，“我没胡说啊，你自己这么说的，什么可怜的。”
蒙曦闭眼拼命回忆醉前模糊的片段，该死，他好像还真的说了这个词，但是上下语境却怎么也拼凑不齐，难道他真的……他下意识转头看乔照，却发现乔照距离他很近，他一低头，就能看到乔照光洁白皙又挺拔的鼻梁。
蒙曦转过头，心跳漏跳了一拍。
乔照还在说：“嘶，当时我可纠结了。”
“你纠结什么？”蒙曦下意识问。
“纠结你不会喜欢我吧？不然让我可怜你干嘛？”
“胡扯！”
“人家说酒后吐真言！”
“那都是胡说！我……”
“什么胡说？”蒙曦妈妈甩着手从门外进来，蒙曦瞬间像被掐住了嗓子眼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脸这么红啊？不会是发烧了吧？”蒙曦妈妈担忧地摸了摸他额头。“温度倒还正常。”
乔照偷偷瞥过去，果真看见蒙曦脸上红的像蒸熟了似的。莫不是在害臊？
逗蒙曦也太好玩儿了，下次还要！
乔照把脸撇过去，偷笑。余光却见到蒙曦直勾勾盯着他，表情有一丝幽怨。
蒙曦妈妈在陪护床上睡觉，乔照无所事事，但又不敢出声打扰蒙曦妈妈，于是跟蒙曦发信息。
乔照：有个事儿跟你说。
蒙曦口袋震动，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息屏装回去。
乔照坚持不懈：大事儿！！！
蒙曦又把手机拿出来，摆弄一阵，放回去，依然没回乔照信息。
乔照开启微信轰炸模式。他这时才知道，刚才这小子要么在屏蔽他，要么就是把手机调静音了。
乔照不管他，自顾自发着信息，他把基金会的事情洋洋洒洒编辑了一篇小作文，怕对方不信，特地在结尾写道：你可以去网上看看别人怎么说。
他写作文的样子很用心，垂着头，长长的睫羽震颤，手速极快。蒙曦不自主地朝他挪去目光，见他眉头微蹙，好像真的很认真。
认真的乔照和吊儿郎当的乔照判若两人。
蒙曦不自觉盯了他几分钟，直到乔照按下发送键，抬起头来。他不动声色挪开视线，握紧了兜里的手机，几番犹豫下，还是掏了出来。
……依然是乔照前期的轰炸内容，小作文根本不是发给他的。
蒙曦顿觉气闷，又觉得自己很奇怪。
他爱给谁发给谁发，不关自己的事。
蒙曦把手机面朝下扣在了床头柜上。
乔照以“我有一个朋友”为开头，以“基金会”为中心，写了一篇小作文，发给了他的狗头军师龚陶。
给龚陶急的，几乎是秒回：乔哥，你得学会举一反三哪，你忘了上次怎么帮蒙曦的了？你朋友钱都不要，脑子被门夹了，你直接帮他一把！
不一会儿，龚陶又发过来：等等，有点耳熟啊，不会又是蒙曦吧？
乔照一惊：你为什么觉得是蒙曦？
龚陶：所以真的是蒙曦？？
乔照说：那肯定不是。
龚陶：……
乔照靠墙偷觑蒙曦，脑子里慢慢回忆起他跟龚陶第一次进蒙曦家面馆时交谈的话。
龚陶说，蒙曦爸爸风评不好，据说还杀过人。
频频来蒙曦家生事的不明团伙。
警局里警告他的警察姐姐。
……
乔照目光游移，落在蒙曦父亲的脸上。
他父亲张着嘴，眼睛半阖，似睡非睡，面容呆滞，仿佛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可坐在一边的蒙曦，面容沉静从容，坐姿随意而优雅，恬静如画。
两个姿态截然不同的人，眉宇间却有五六分相像。
晚间的时候蒙曦妈妈愁眉苦脸地去交医药费了。乔照瞥了眼单据，上面写了几个名词，他转过身去偷偷搜索：脑出血，引起肢体运动障碍和感知障碍，已经属于重度中风；以下还罗列了一些相较于中风而言较轻的症状，例如褥疮引起的并发症。
简而言之，没几年好活了，活着也是痛苦。
蒙曦一家子花钱都慎之又慎，在蒙曦爸爸的医药单据上，钱花的就像流水。
乔照让司机把他们送回家，分开之后，乔照又打了个电话给黑哥。
这次乔照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了，他可是堂堂乔氏的公子，几乎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跟别人说过话，黑哥都有点惊着了，最后只好道：“我尽力吧。”
乔照一喜，这就是有门儿。
几天以后，黑哥主动给乔照来了电话，语气有些凝重。
“乔老弟，不是我不帮你，这没法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