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雷声嘈杂。
自方也一跃而下后,李予耳鸣了好久,才听到教学楼里躁动不安的声音。
午后的教学楼一直都这么吵闹呢?
李予重重呼了一口气,随后跑到院子里,一把抱起方也。
然而,这只修炼千年的蛇妖死后分量千金,异常沉重,回光返照一般,仿佛几千年的修为一并压在了上面。
冰凉的雨水如千军万马,不由分说地砸在李予身上,不过几秒,李予全身都被雨淋湿了。
他晃了晃方也的身体,把人翻过来面后,他伸手探了一下对方的鼻息,顺带用法术试探了他的灵力是否尚存。
一无所获。
一只千年蛇妖,竟然死于坠楼,多么荒唐。
想到此处,李予回忆起自己刚才仰头时看到的光景。
对,那是有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是方也,那么,另外一个呢?
李予再次抬起头。
雨水在空寂的半空中化成一道道雨丝,哗然脆响,无数的冷雨凝结成无数个雨丝,最终结成一道冰冷刺骨的雨网,阴沉又死命地网住了暴雨中的淮州城。
楼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李予只能看到连绵不断的雨从高空坠落,由近及远。
雨在自杀。
方也死寂无力的胳膊从李予怀中滑落,李予垂头看去。
方也左手掌心好像有什么东西。李予握住方也的手,展开,仔细看了看。
那是一道血色的字迹,写了一句流芳千古的诗句——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由于字迹是红色的,这句吟诵美景的诗句看着也字字泣血,展开的一瞬间,墨水很快在雨水中被冲刷干净。
李予抱起方也,往走廊走去。
雨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现在又刚好赶上午休结束,一定不止李予和秦致两个人看到了。
所以,在李予把方也抱回到走廊之后,警报声就“唔嘀唔嘀”地想起来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陶影打着伞往走廊跑,收伞的时候刚好看到走廊上的熟人,刚要打招呼,就察觉到了氛围不对。
陶影看向李予。
李予说:“陶影,方也跳楼了。”
*
“你说你在教学楼的楼顶看到了两个身影,对吗?”
“对。”
警察敲了敲放在书桌上的本子,接着说:“身影有什么特征?”
李予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说:“都穿着校服。”
“看到脸了吗?”
“没有,只看到了校服。”
警察问:“你和方也同学是同桌,在他转来八中的这几天里,有和谁闹过矛盾吗?”
“没有。”
警察叹了口气,说:“好,你先离开吧。”
李予黯然地从椅子上挪开,走了两步,机械地推开门,抬头,和站在门口等候的班主任对视。
王凯说:“没事吧?”
李予有气无力地回答:“没事。”
王凯上下打量了一番李予,看李予这个要死不活的样子,想也知道方也的离世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更何况是亲眼目睹方也跳楼,留下心理阴影也在所难免。
另外一位目睹方也跳楼的秦致同学已经被扶去校医务室了。
李予还能走能说,意识还算清醒,已经不错了。
王凯安慰道:“去楼下自习吧。有什么事情来找我,哪里不舒服也直接来找我,或者让班长给你转达,好好休息。”
李予“嗯”了一声。
五楼空教室的门被警察“吱嘎”一下推开了,两名警察一前一后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警察跟王凯说:“老师,我们已经和校长讨论过了,今天下午警方需要在八中展开全面调查,八中要封校,麻烦老师做好学生的心理辅导工作了。”
王凯说:“都是应该的。”
警察接着说:“另外,杨志怀同学的社会关系已经排查出来了,与此案无关的同学,我们需要及时遣散他们回家,毕竟凶手可能还在校内,以防万一,不能再出现任何意外。”
说完,警察们又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李予看着他们的背影,脑子不受控制地想为什么方也会跳楼。
他到底是自愿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
如果是被人推下去的,为什么他没有抵抗?他是妖,对方只是一名普通的学生,以他的能力,要扭转局面简直易如反掌。
那么——如果方也是自愿跳楼的,他为什么要自杀?
李予不自觉地蹙起眉,垂眸凝望着三楼23班的门口。
方也明明说过他要报恩,现在连恩公都还没有找到,他怎么就跳楼了呢,怎么会自杀呢?
疑云重重。
王凯已经率先离开了,刚才李予想得太出神,压根都没注意到。
楼下有班级陆陆续续地组织学生离校,虽然提前放假了,但是大家没有什么雀跃的心情。
诡异突兀的周一假期。
李予走到栏杆前,目视下方,推测从楼顶到地面大概有多高。
还没等他推测出来,五楼的班级也开始收拾东西放学回家了。李予就这么跟着大部队一路到了一楼,学生还没有走完,起起伏伏的脚步声,伴随嘈嘈切切的雨声,回响在两栋教学楼之间。
李予找了个不挡人的地方,抬脚钻了进去——一抬头,和里面的另外一位同学对视了。
陶影打量了下李予,说:“李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怕挡人,”李予走到窗户前,“你怎么在这里,楼梯底下?”
“跟你一样。”
李予双目无神地看着院子里的大雨,雨中桂花的香气更甚,掺杂着泥土的味道,芳香宜人。
但现在李予的心情很沉重。
还不到一个小时,他的心情就发生了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上一次见到方也还是昨天晚上,在实验楼,他一路辛辛苦苦地追上去,结果也是看到两个背影。
李予问:“陶影,你昨天晚上找方也去干什么了?”
陶影叹了一口气,抽噎了下,说:“约会。”
“哦。”
数秒后——
“什么?!”
陶影努努嘴,说:“方也说他喜欢我,你们都看不出来吗?”
李予原本就大的眼睛睁大更大了:“什么?!”
“……”陶影叹了口气,“算了。人已经走完了,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李予上下左右扫描了一遍陶影,确认这个人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之后,他才放心离开。
昨晚他到实验楼三楼的楼梯口后,跟踪就无疾而终了。眼下好不容易得了空闲,他得感觉去实验楼看一眼。
如果实验楼真的有妖气或鬼气残存,那么方也的死就有待商榷了。
李予目光坚定地看着实验楼,只手打开雨伞,迈步走了过去。
如果方也的死真的和那只鬼妖有关,他一定要为方也报仇。
雨中人影憧憧,穿着校服的学生一言不发,一心只想赶紧回家。
八中的校门大开,几辆警车停在门口,门卫大爷的喇叭循环播放着“只出不进”四个字,很快,就被粗粝的雨声盖过了。
李予的步伐越走越快,实验楼一楼的长廊几乎近在眼前了。
方也从楼顶坠落的画面不停地在他脑海中浮现,尽管方也跳楼的那一瞬间他并没有抬头看,他脑海中仍然有看着方也坐在轮椅上从楼顶一跃而下的画面。
和漫天的雨水一样,方也落地之后也失去的生机。
尽管说下雨只是水循环的一部分,但李予觉得,水循环中作为“雨”的部分已经结束了,而循环之后的雨,那是另外一场雨了。
雨水是在落地的一瞬间去世的。
李予站在实验楼楼底。
蓦地,他脖子上的吊坠闪了一下,很快,这道亮光就消失在了雨伞的阴影中。
李予闻到了一丝鬼气。
他警惕地开始施法,探查这鬼气的来源,然而,就在他即将转身的前一秒,他看到秦致走进了实验楼里。
难道实验楼真的有什么魔力,或者说是那只妖鬼在作祟,吸引这些学生接二连三地过去,无视警戒线的警告,也无视刚刚发生过的命案,义无反顾地走过去,像个无头飞蛾一样扑进火堆里?
他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决不能再亲眼看着秦致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李予推开警戒线,向前跑去,急匆匆地喊:“秦致!”
秦致似乎没有听到。
李予三五步跑到了实验楼走廊前,一抬眼,发现秦致竟然是和陶影一起来实验楼的。
陶影对实验楼的好奇心还真是贼心不死啊。
他和张迟默今天就要在实验楼捉拿妖鬼,无论如何,都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现在,秦致和陶影必须离开这里。
李予说:“你们怎么来实验楼?”
陶影说:“李予?你怎么在这里?”
李予不由分说地把他们往外推,说:“实验楼太危险了,你们赶紧离开。”
秦致一头雾水。
陶影说:“等等。哥,你先走吧。李予,我有东西落在这里了,我得去拿。”
李予和陶影对视一眼,猜想可能是昨天晚上陶影来这里的时候忘了拿什么东西,于是,他看向秦致,说:“秦致,你先走吧。注意身体。”
秦致关切地看着他们,说:“你们小心。”
李予“嗯”了一声。
陶影笑着和秦致说:“哥,你放心吧。你先回家,我晚些时候回去。”
秦致点点头,撑伞离开了。
陶影望眼欲穿地看着秦致渐行渐远的背影,等到那个背影消失在了转角处后,他才肯转过身。
他缓缓往里走,边走边说:“李予,你知道为什么之前我一定要拉着你来实验楼吗?”
李予跟了上去:“为什么?”
陶影说:“其实之前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来实验楼,我都没和我哥一起来过这里,我觉得这里太危险了,我怕他出什么意外。我哥看着高冷,其实身子骨很差。”
陶影迈开步子,缓缓上了楼。
李予说:“看不出来。”
一天练三组的人身子骨竟然也会差?
陶影平静地说:“我哥个子很高,容易给人这种错觉。其实他身体不好,家里还有一个专门给我哥看身体的医生。小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郊游,路边遇到一条毒蛇,我哥很不幸被咬了,当时我废了很大劲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现在,他身上的后遗症也不少。”
李予的嘴抽了一下。
到达三楼后,陶影忽然站定,转过身面向李予,眸中闪烁着诡异的光。他说:“你为什么不问我来实验楼找什么?”
李予蹙起眉:“你找什么?”
陶影颔首,勾唇一笑,得意道:“方也的妖丹。”
大雨倾盆,雷声四起。
陶影缓缓而道,声音像催命符:“我救了他的命,他就许诺把妖丹给我,如今,我来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