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秦致?”
李予缓缓转过身去。
此时,蛇妖的“鬼开门”幻境还没有完全消失,也就是说,他们其实还处于“鬼开门”之中。
这幻境分割了实验楼和八中其他的地方,使他们所处的地界与所谓人间阴阳两隔,故而他们在“鬼开门”中使得法术不会破坏到其他地方,可是,如果这个幻境坍塌了,一切就难说了。
而且——既然是阴阳两隔,为什么秦致的声音能传到这里面来?
张迟默松了松在陶影身上的法术,顷刻间,陶影弱柳扶风一般倒在了地上。旋即,他垂着头站了起来。
李予同张迟默对视了一眼。他虽然不解这两位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怨情长,什么样的前因后果,但就目前这个情势来看,这两位的关系还真是纠缠不清了。
李予收了黎岳,向前一步,问:“陶影,秦致知道你原本是蛇妖吗?”
“……他不知道。”
李予问:“那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陶影如行尸走肉一般抬起头,猩红着眼睛看向李予,艰涩道:“我不知道。”
“……”李予看向张迟默,说,“三哥,要放秦致进来吗?”
“不能!”陶影连忙说,“我不能让我哥知道我是妖怪!”
张迟默淡道:“他能去而折返,说明他心里早就有数了。陶影,你哥真的对你的身份一无所知吗?”
“……我不知道。”陶影喃喃说,“他应该是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回来……”
那厢,这乱斗之中的三个人还没争论出个所以然来,秦致的声音已经再次传了进来——
“……信徒秦致愿以此命换我弟弟陶影的性命,若他作恶多端,是我做哥哥的失职,千错万错都该是我一个人错,恭请神佛庇佑,要偿命就以我的命来偿,不要怪罪于陶影。”
陶影垂下头,一串眼泪如同失却庇佑的水珠一样坠了下来。
不知为啥,李予兀然鼻尖一酸。
李予看着陶影,再问:“陶影,你和秦致是亲兄弟吗?”
“不是。我是领养来的。”
李予问:“秦致也知道山川之神的传闻?”
“他不知道。”陶影说,“他只是信佛。小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出去游玩,遇到一个神神道道的算命老人,他说我哥福大命薄,之后,他就变得信佛了。”
李予简直瞠目结舌:“你们遇到方也,也是这一次游玩,对吗?”
“对。”
李予看向张迟默,说:“三哥,放秦致进来吧,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了。”
“不要!”陶影惊恐地看着李予和张迟默,因为情绪失控,脸上浮现出一些蛇纹来,莹莹绿色,诡异地醒目。
陶影哭诉:“我不能让我哥看到我这幅样子,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杀了人,否则我该怎么交代?这些人都是我杀的,和我哥一点关系也没有,冤有头债有主,要偿命也该是我自己来偿。”
张迟默看向陶影,面露惋惜之情。他叹了一口气,说:“看来你对你哥并不了解。”
说完,他略一挥手,打开了“鬼开门”的入口。
须臾,就见秦致抱着个缺了一角的琉璃盏,出现在了三楼的楼梯口前。
陶影和秦致对视一眼,很快错开。
秦致放下自己的琉璃盏,咽了咽口水,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随后,他镇定地走到三人面前,不等三人开口,他率先朝着张迟默跪了下去,道:“信徒秦……”
张迟默略一抬手,施法把双膝险些着地的秦致扶了起来,说:“别什么信不信徒的了,我不是佛道,不以香火为生。”
秦致怔怔地看着张迟默,说:“你真的是神仙?”
张迟默付之一笑。
秦致看向李予,说:“你也是神仙?”
李予说:“不不不,我不是神仙,我是他的刀灵。”
秦致为难地看向张迟默,又瞥了陶影一眼,说:“我虽然不知道我弟弟到底犯了什么错,但如果真的要有人偿命,就请用我的命来偿罢。”
张迟默给李予递了个眼神,随后对秦致说:“你弟弟可不是一般的人,犯的自然也不是一般的罪行,要惩罚,可不能延用人间的法律。”
“我不在乎。”
张迟默抬手搭在陶影颤抖的肩膀上,说:“你就这么在意你的弟弟。”
秦致蹙着眉,说:“有一件事情,除了我自己,谁也不知道。”
陶影终于抬头看向秦致。
秦致说:“十年前,我们和家人一起出去游玩,回来的路上,我被一只毒蛇咬伤,一病不起,当时医生都下了病危通知书。谁曾想,我住了几天院后,病情竟然好转了,家里人以为有神仙庇佑我,从此,我开始信佛。”
秦致顿了顿,接着说:“但是后来,我总觉着哪里不对劲。似乎,在我记忆里,有个人涉过了我生死的界河,把我从阎罗殿里拉了回来。后来,我开始翻阅各类古籍,甚至去里街茶馆听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说,终于,我把一切都想了起来。”
陶影终于停止了颤抖,小心翼翼地看了秦致一眼。
秦致说:“其实,那一次中毒之后我就死了,我已经下到鬼界,等着听候差遣,结果看到阿影以蛇妖的姿态闯了进来,和鬼界之主谈了交易,我被关在了门外,但还是想方设法听了一部分。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阿影是蛇妖,也知道我命葬于另外一只蛇妖之手。阿影和鬼主下了约定,以命换命,把我救了回去。”
“于是我就知道,我命中的劫难就是这一次,我命中的贵人,就是阿影。”
“……”李予说,“方也第一天来八中的时候你异常热情,你看出方也是那只蛇妖了吗?”
秦致说:“我看出来了。我身上仍有蛇毒未清,他一出现,我的掌心就隐隐作痛。我见他的第一面就知道他是当年那只蛇妖。我担心阿影会寻仇,总想着护着方也,我以为这样就能避免悲剧的发生……”
李予说:“可是,他们二人的因果,岂是外人能随便改变的。”
秦致蹙起眉。
张迟默解释道:“当年伤你的蛇妖,是陶影救的。那时候他命在旦夕,陶影救下了他,才有了你后来的中毒一说。如今十年过去了,他又回来报恩,这才从楼顶一跃而下,还把妖丹给了陶影。”
说着,张迟默看着陶影,他的眼神如芒刺背,仿佛能洞察一切不为人知的秘密。
最终,他说:“陶影,你和鬼主的交易,应该就是舍弃自己的妖丹和魂魄吧?”
“……”陶影不语。
张迟默说:“你们谁都愿意偿还这罪愆,可归根结底,都得讲求个冤有头债有主,秦致,你恐怕没法为陶影赎罪。”
秦致哭着走向前,“噗通”一声跪在了张迟默身前,这一回,张迟默来不及把他扶起来了。
秦致抓着张迟默的衣角,说:“你不是神仙吗,你怎么会没有办法?”
“……”
秦致说:“我说了这么多,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我弟弟是因为我才变成这幅样子的,他做出什么事情都是因为我,他所有的罪过都是因为我,我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为什么不让我赎罪,为什么!”
陶影抽噎了声,转过身看向秦致,说:“哥……”
秦致毫不理会,一味地对张迟默诉说,样子浑然疯魔了:“你不是神仙吗?神仙难道不应该慈悲为怀吗?我弟弟为了我已经变成这幅妖不妖鬼不鬼的样子,甚至要靠杀人吃脑髓才能渡人,他已经为了我死过一次,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他死第二次吗?”
陶影去抓秦致的肩膀,说:“哥,别说了,别说了……”
秦致仍旧死心不改,对着张迟默喊:“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们,我本来在十年前就该去世,这十年的寿命全然是我偷来的,如今我还回去,还回去,求求你们,放过阿影,放过阿影……他不是存心作恶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愿意偿命,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接受,求求你们,放过阿影……”
“哥……其实我没那么无辜。”
“胡说!”秦致松开张迟默的衣角,转而看向陶影,“你是我弟弟,你是什么样子我难道不知道吗?你为了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我难道不清楚吗?你是善是恶,有谁比我更清楚?你没有错,你没有错……”
“方也是我故意杀死的。”
秦致摇摇头,说:“不,不……你是因为我才去杀方也的,阿影,阿影,你不是坏人,你不是坏人……”
李予垂首。
一滴泪划破了他的视线,他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哭。
虽然秦致情真意切地说陶影不是坏人,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秦致自己难道不清楚陶影杀害了这些人吗?
是善是恶,哪里是秦致一句话就能妄下定论的。如果陶影真的没有错处,为什么秦致想要为他顶罪呢?
为什么?
淅沥嘈杂的雨声渐渐归于寂静,刺眼的日光沿着树木枝叶的缝隙照了进来,燠热,刺痛人眼。
李予颤抖着手,扶上了张迟默温暖的肩膀,说:“为什么……”
张迟默回过头,说:“什么?”
旋即,李予就这么轻飘飘地倒了下去。张迟默连忙伸手,堪堪抱住了李予,于是又问了一遍:“什么为什么?”
“鬼开门”坍塌尽了。
雨过天晴,日光卓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