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战山河 > 第573章 第五七三章 远定西川(21)

第573章 第五七三章 远定西川(21)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三年零七个月。”

“行船多少趟?”

“七十四趟。”

“共计转运徐氏战铁多少人?”

“不算上我,八百一十五人。”

薛敬微微皱眉。从泽济二十一年越至泽济二十四年——这期间,刚刚好跨越了九龙道之战。

四年里,北疆变天,烈家军惨败,军府换任;西北的立州军因陈维同身死而败落,被西川军取代,跻身西北雄关第一战列;陈维昌彻底投靠岭南封地,明里受惠于淳王,数年来为其东征富屯粮马,实则受人蒙蔽,间接做了高氏余孽设建在西北砂路上的拥趸;陈维真霸占恒城,西北十一运路尽数落入高凡掌中;西沙沙匪被陈维真以各种手段收缴,彻底截断了从太原越境西北的恒关粮道。

——仅仅四年,金砂水路贯通,西北沦陷。

薛敬看向忠途,“您方才说‘不算上您’,可您也是徐氏战铁,曾效力于仰山铁集,您又为何能逃出生天?小梨风后来怎么样了?”

忠途长叹一口气,又想去找烟丝,可他的烟丝已经抽完了,找了一圈后,只能落漠地坐回案前,“泽济二十四年冬月,我是最后一批从仰山铁集撤离的徐氏铁匠。在那艘东渡的船上,我第二次见到他。”

泽济二十四年冬月初三,大雪。

泅杀渡上百仞天高的飞瀑上冻,如倒扎凡尘的万尺冰刃,壮观得很。

那年天寒,这最后一趟船竟然没赶上能走水的时候闯过泅杀渡,不得已往川北的一段行程只能被迫改走旱路。

于是,几十名刀客押运着最后八十多名被迷晕的铁匠,伪装成东行的镖队,行商走马,闯进了川北外延最险一处山关——辕嵘古道。

辕嵘道间忌行马,百仞高川莫凭栏。

说的便是此处雄关之险。

川渝之地多覆盖赤土,又称“火浸霞川”。辕嵘古道架设在陡壁开凿的半山之上,犹如在上古巨兽的胸前用铁凿凿出了一道长长的豁,一边是绝壁,一边是笔直断崖,半豁开的洞道上只容一辆马车勉强通过。

小梨风赶着马车,坠在队尾,紧闭的车门里摆着六口木箱,每一个箱子里都装着一个人。忠途所在的那口箱子紧靠车门,正好就在小梨风身后。

“一会儿过了辕嵘古道,你就从箱子里爬出来,天一黑,你就跑。”

“我的迷药是被你减了量?为什么救我?”箱子里的人刚醒,还没缓过神。

“……”小梨风被问得一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救,只是不想他死。

“快四年没见了,我锻的刀还趁手吗?”

“很趁手。”少年刀客不会遮掩心事,直言道,“去年我有幸再回一次仰山,没找到你的铺子,你怎么不在?”

“我……”忠途不能告诉他,这四年来其实自己一直被鬼门的人关在山渊下的废牢里锻刀,一步自由都没有,就因为当年为他锻刀时丢失的那捧金鸣砂。

“那铺子不赚钱,我改营生了。”

小梨风点了点头,“等你逃出去后,可以帮我在身上再锻一次血吗?只有你锻的色,我能看见。”

忠途没接话,没敢告诉他,金鸣砂不能入血,入了人就完了。

小梨风还在等他的回话,可是那人却不再说话了。

“这一趟行船,我不一定能活着回来,骗一骗我也好。”

山路漫漫,小梨风的眼中吹荡起一丝苍凉,他还没看过这人间的姹紫嫣红色,没跟身后这人道一声谢。

然而时运就是这样不济,他一念起,不想一语成谶。

浩浩汤汤马车队还未彻底驶出辕嵘道,一股黑兵便从山林里杀了出来。他们头戴鬼面具,手舞各色武器,朝着马车队伍围杀过来。

起初他们以为是太平教的人突然反叛,可是一过招才发现,并不是太平教,而是一群刻意伪装成太平教人的人。

鬼门铃刀立刻和那些鬼面人杀作一团,半山壁上霎时变成一条血灌的洞道,车队霎时被敌军冲撞得四分五裂。

那些鬼面人的功夫倒是百家百式,如人潮般涌过来,只杀刀客,不伤马车上的箱子,然而铃刀刀刀破血,他们根本不是对手。领头的刀客见来人是为“劫镖”的,立刻号令刀客将所有马车推下悬崖——因为此战上面给的指令是:即便不能将“船货”平安运抵皇城,也绝不能有一口箱子落入他人之手。

于是接下来,停在辕嵘古道上的一辆辆马车,就像是从赌桌上不慎跌落的骰子,一辆接着一辆,被刀客们推下了悬崖。

小梨风趁乱,奋力将忠途从箱子里扒了出来,而后一刀断开拴辕的绳子,让忠途翻上马背,一抽马鞭,马儿向着来路狂奔。

忠途惨叫着他,可他却说,“我的刀开刃了,没有回头路。”

“开刃了也能回头!”马儿一路反向狂奔,忠途遥遥地嘶喊,“开刃了我就帮你锻熔回铁,重新打一把没有开刃的给你!”

他是锻刀人,他可以将生铁锻塑成刀,也可以将成刀熔炼化铁。

人跟刀一样,是能回头的啊……

小梨风却没有听见,也不甘心,他手握铃刀重新杀入杀阵,和同伴一起,最终将那些来劫镖的人全部解决了。

铃刀死伤无数,只剩下十来个人。

最后一遭任务失败,这所剩无几的铃刀全部都要被“放逐”,他们一路往川渝水渡走。密林雪道上,只听一声响鞭,竟然是忠途骑马冲了回来。

他一头撞入铃刀中,想将小梨风救出来,可是他没什么功夫,只会一味地乱砍乱杀。领头的刀客见小梨风竟然放走了一人,立刻命人将其原地斩杀。

那些人一刀刀砍在忠途的后背和前胸,血色迸溅。

赤色漫天,小梨风看见了毕生所视,最绚烂的万尺霞红。

太刺眼了,这人的血,怎么比当初那个挚友的血还红?

于是,在那条茫茫雪道上,这把从来只知顺从,不晓爱憎的刀,反了。

小梨风成了继顾棠之后,第二把离经叛道的鬼门铃刀。

……

这位年轻刀客,一人斩尽所有人,林烟散起血色。

他瞳孔溢血,搀起奄奄一息的忠途走出了辕嵘古道,又回到了泅杀渡。

两条半残的烂命挂在了一起,他们没地方去,到处都是太平教的人,只能避开主官道,往雪原上走。

途中栖息在草棚底下,太冷了,就依偎在一起。

然后,情不自禁的锻刀人摊开一身火热,给他暖身。暖着暖着,就暖到了怀里。年轻刀客初尝云雨,经了人事,对万事万物愈发好奇,他询问起铁匠的出身,问他锻血铸刀的故事。

“那时候,你为什么答应给我铸血?”

“因为你小子躲在我棚子外头的那三天,吃了我好不容易分到的一筐梨。”

“你的梨很好吃,跟你的舌尖一样甜。”年轻人就像是一个童言无忌的幼童,连床笫之事都能当作闲言,脱口讲出,“你弄得我很舒服,你再弄弄。”

……

忠途那一刻才知道,当初第一面时,他自称“梨风”,竟然是因为自己门外那筐冻硬的梨。

“那之后没多久,他的身体就不行了。”忠途轻声说,“我背着他在雪道上找遍了名医,人家说,他骨头里熔了东西,抽不出来。那一刻我才知道,他们接下最后一趟任务之前,就被太平教的人‘熔’了骨。”

“熔骨?”薛敬低声问,“那是什么?”

“一种生不如死的酷刑。”忠途已说到最痛苦的一段,声音发抖,“人的骨头是最结实的,但是被金鸣砂熔过的人骨太易碎了……那手指头就跟蛋壳一样,稍稍一碰就折。他几次自杀,被我拦下,可他活不下去,求我放过他……熬了半个月,我听说牧上有族医能治顽疾,就想去试。于是背着他,翻过了牧上雪坝。”

“那时候,牧上族长比现在还要憎恨南朝人,自然不肯答应我,于是就跟您一样,他们放出了百匹雪狼,让我闯道。我没练过功夫,打不过那帮畜生,被咬得奄奄一息,族长见我痴心,还是答应了。可即便是他们的族医,也无能为力。”

那一夜,帐子里熏着火炭,灼声清脆。

小梨风已经被“熔骨”折磨成一张枯槁的皮,不能碰,一碰就会骨碎筋折。

他惨叫了一路,能走到这里,全身上下已经没有几根没断的骨头了,消磨着气力,奄奄一息地央求,“忠哥哥,你帮我纹个血吧,就在心口上……我口袋里还有一撮金鸣砂,你用你的血熔给我……”

“只有你的血,我能看见。我想带着,下辈子再回来找你,到时候我要长一双能辨色的眼睛,看看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我还想看看天,看看山……再尝尝你的梨。对了,梨是红色吗?”

“梨是黄的。”

“那树叶呢?”

“树叶是绿的,秋天又变黄了。”

……

忠途给他讲天川中所有颜色,一遍一遍地讲,不厌其烦。

然后,他答应了他。

最后一小撮金鸣砂熔进忠途的血,淌在小梨风的心口,灼了一个火色的血纹。

“他忽然说热,五脏六腑在烧,让我到帐外挖捧雪给他吃,我刚刚出去,雪都还没来得及挖,就听见里面一声惨叫……”忠途攥紧拳,像是被烟斗的火烫了一下,“他吞炭了……把炉子里刚刚烧完的炭灰,当成了雪。”

殿下咬紧牙关,深深吸气,烈酒入喉,扎得他心窝疼。

“这么多年,您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回去?”忠途叹息道,“回去,能去哪呢?其实自从他们把铁集撤干净之后,就将这边的人马也撤走了。我这个逃出生天的铁匠,按理说其实是可以活下去的,但是我不想回去了。还不如在这里,陪着他,今年……今年正好我认识他的第十五年。故事讲完了,殿下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薛敬整理了片刻思绪,问道,“徐氏战铁,徐明阳,他还活着吗?”

“少主?”忠途拿起案上的枕骨钉,依次仔细翻看,“应该还活着。这玩意是在我离开后造出来的,看这铁砂的配比确实出自徐氏战铁的‘铁碑密录’,这本密录必是由大东家对嫡子口口相传,没有案牍记载,他们若想得到最出色的兵刃,就必须留他一命。因为开炉锻铁,因着火候、耗材和铁砂质地的不同,每一次都需要锻铁人精细计量,火候和配比不是一成不变的,差一毫都不成。”

薛敬点了点头,“对了,您方才还说,那最后一趟‘船镖’被一群不明来路的鬼面人劫持,难道坊间还有一波人马假扮过太平教劫镖?”

“这就不得而知了。”忠途道,“我当时被关在箱子里,爬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打作一团,我只依稀记得,那些来劫镖的人都耍的是各家路数,不像是训练有素的组织,跟鬼门没法比。但是他们很拼命,不伤我们,只杀铃刀。可惜……虽然他们人多,还是打不过鬼门,而且那一战下来,除了十几名活下来的铃刀刀客,其余来劫镖的人都死了。”

“那关于熔丘,除了这张水路图,小梨风还有跟你透露过什么吗?”

忠途低声说,“他护的是这条金砂水路,在九山七桥卸货之后,就交给京城的人了,不归他管,他没进过熔丘。但是他说,有几次行船入港,来接货的人中不止有金云使,经常混着几个说话声音很尖的人,听他描述穿戴,我觉得应该是内廷的宦臣。”

“宦臣?”内廷的太监怎么还私自出宫,来九山七桥接货?

薛敬忙问,“他还听见过别的吗?”

忠途道,“好像其中有一个人,他们叫他……‘谋公公’。”

“什么!”薛敬蓦地站起身,“谋”不算普遍姓氏,他所知服役内廷的宦臣中,只有一个人姓“谋”——谋蝉。

“多谢,这个线索太重要了。”

忠途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带着希冀一般,轻声问,“殿下,您真的能掀了那座百年血墓吗?”

薛敬不假思索,“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忠途释然地摇了摇头,起身从床边的矮柜里拿出一个铁盒,递给他,“这是小梨风交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他身上的熔骨是太平教干的。我恨透了太平教,您若想掀血墓,必先灭太平教。灭了太平教,等于断了西北的运砂路。欲灭太平教,必杀神官——那是他们拜奉的精神领袖,为了他,那些教众可以贱卖自己的肉|身,甚至灵魂。可神官神出鬼没,小梨风没有见过。但是他曾听同为刀客的伙伴说起过一个地方,那里有‘神官’的线索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