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是啊。”

听见真人坦然的回复后，羂索颇有几分意外。

真人继续说：“顺平他的立场不坚定。”

羂索观察真人的神情，没再继续追问。

他们到领域空间里开会，只要谈起五条悟时漏瑚就格外激动，毫不掩饰害怕的情绪，花御大部分时候沉默寡言，真人在一旁认真听着侵入高专的计划。

开完会后，真人拜托诅咒师买一些吃的。

等诅咒师慢慢吞吞带来买的东西时，时间已经走到凌晨，闹市区里挤满了各种各样丑恶的人。

真人穿梭在人群之中，没有心情去收集灵魂。

“我啊，不如死了算了……”巷子里常常会有醉酒的人类发出类似的感叹。

死亡。

在他观察的人类样本中，他发现渴求死亡的人类总是在死前后悔，这些后悔是害怕，是难过，是不甘，是歉意……就算是再不畏惧死的人类，也抵不过肉I体的本能。

为了了解肉I体与灵魂的联系，也为了更好地改造人类灵魂，真人尝试过血肉上的“死亡”。

身为咒灵的他很快适应血肉带来的疼痛，战斗时也毫无影响，所以他认为自己可以杀死血肉。

可当他触及到灵魂深处的血肉，在准备摧毁那些肉块时，他的灵魂下不去手。

那一刻他便明白，恐惧死亡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正因为是本能，所以改造人类灵魂后，那些咒灵才会发出破碎的话语，那位看得通透的老者才会在死前感谢他的目送。

漏瑚和花御总是说千百年后站在这片土地上的咒灵不是他们也可以，但如果真的迎来死亡，他们是否能坦然接受呢？

真人无法断定。

普通咒灵在被祓除时会挣扎，拥有智慧的咒灵可以坦然面对死，但面对强大的个体时灵魂也会本能的颤抖。

这是他看见漏瑚畏惧五条悟时领悟到的，这份畏惧与血肉没有关系，是灵魂求生的本能，但漏瑚的意志也不会因此改变。

在还未理解死亡时，真人曾笃定自己不怕死，但当他发现自己无法摧毁血肉时，他没法像漏瑚那么坚定地说出只要咒灵赢了自己死去也无所谓。

他比漏瑚和花御更怕死。

这就是他与咒灵不同的地方，这些血肉赋予了他生物卑劣的特性。

他从对人类的憎恶中诞生，他了解人类，也更像人类。

所以他不想承认这件事。

于是他把血肉藏起来，藏在灵魂深处，不让人触碰。

但吉野顺平轻易地碰到了。

似乎一切都如同对方所说的那样，那些血肉是对方赋予他的。

那一刻，他才正眼审视吉野顺平。

本想着当做好玩的观察对象，但如果那所谓的“不断重生”也是真的，那灵魂上一定留有类似的痕迹才对。

在他弄清楚吉野顺平的灵魂之前，可不能让吉野顺平和那群诅咒师接触。

人类喜欢报团取暖，吉野顺平与诅咒师接触的话，很大可能会把那些人当做同伴，若是再被教唆，做出对咒灵不利的事就得不偿失了。

他必须得让吉野顺平完全地成为他的同类才行。

49

吉野顺平没有睡，也没有睡的需求。

真人回来时他正在训练，本以为对方会兴致勃勃地诉说和咒术师的对战过程，但真人只是指导了一下他的咒术，便坐在淀月上看书，也没有提起白天咒力暴走的事。

吉野顺平格外不自在，因为对真人产生过欲望，回想探入真人腹部的举动时，他莫名有几分心虚。

对上他躲闪的目光，真人淡淡一笑，“怎么了顺平，你也想看书吗？”

他犹豫片刻，破罐子破摔，“真人先生，你留着我有什么用吗？”

真人拿书的手一顿，在脑海里翻找电影小说里笼络人心的话术。

“不用想着演戏了真人先生。”吉野顺平猜到他的心思，直言不讳，“你讨厌人类看不起人类我早就知道，你想利用我做什么直接和我说就行了，我死了也无所谓。”

“死了也无所谓吗……”

真人若有所思，少年的灵魂没有任何动摇，说出那句话时连语气都坚定了几分。

看来重生对于吉野顺平来说是真实发生的事，虽然不合世间规律，但如果“重生”是一种术式的话，倒是能够解释得通。

“顺平你和我们生存的世界不一样。”

吉野顺平微蹙眉头，对于真人的任何夸赞他都保持着警惕，总觉得对方要出什么坏点子。

“不用拐弯抹角。”他坐在淀月身边，微微抬头看向躺在上面的真人，“你无非就是想拿我做什么实验吧，或者想利用我去接近特定的人？不如直接和我说清楚。”

“现在已经没有这个打算了。”真人翻了翻身，趴在淀月的身上，探出头看着下方的人，揉着对方的脑袋，“我希望顺平成为我们的同伴。”

吉野顺平有些想吐。

他直接拍开真人的手，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厌恶，压下翻腾的咒力。

“真人先生，你这套说辞已经骗不到我了。”

真人倍感无趣，把脸贴在淀月上，冰凉的触感令他舒适，“顺平你一直在重生吧。”

吉野顺平不敢贸然回答，他不清楚重生的原因，若这是术式的话，被真人参透的话就遭了。

“放心，我对重生不感兴趣。”真人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你们人类也有幻想过重生吧，在关于重生的作品中，有的把重生当做新生，有的循环重生则是一种诅咒……我可不想中诅咒。”

吉野顺平渐渐冷静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每次死的时候，就会出现在和你第一次见面的电影院。”

“那个电影院里吗？”

“嗯。”

“真奇怪啊，顺平你主动和我搭话前，我完全没有感知到你的咒力，还有你的灵魂……”

吉野顺平感到一丝迷茫，没想到真人也不清楚，那他的重生有尽头吗？

他不敢去想这些问题。

“顺平，既然你选择重生的话，就有非要达成的目标吧。”真人猜测道：“你的目标是杀了我吗？”

“不是。”吉野顺平又补上一句，“那样太便宜你了。”

“你们人类对于死亡的理解真奇怪，把死当做逃避和解脱，真可悲。”

吉野顺平赞同这个说法，问：“那真人先生是如何理解死亡的？”

“我吗？”真人思忖片刻，又翻了一个身，他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我就算死了也会再次诞生，用人类的话说就是投胎转世，只是没有了记忆而已。”

“那人类会投胎转世吗？”

“得看灵魂状态吧，咒灵的灵魂很纯粹，死后会步入轮回，用原本的样貌诞生但没有记忆，人类步入轮回之后，记忆和样貌都会发生改变。”

吉野顺平靠在淀月柔软的身体上，淀月的触角耷拉在他的肩膀上，偶尔还会蹭蹭他的脸。

真人放松地躺着，淡蓝色的长发从水母伞状的身体落下，有一些被淀月的触手挽起，被卷成一团他也不生气。

夜里偶尔会刮风，风穿进通道与水流一起发出窃窃私语，黑夜把这一片小小的暂住处拢住。

吉野顺平感到片刻安宁。

真人只有在谈起一些哲思问题时，才不在意咒灵和人类身份，只是用纯粹的角度去诉说对这个世界的感悟。

不是为了争论，也不是输出价值观，就只是单纯地说出在这个世界上探寻出的答案。

他想起重生前为数不多与真人聊天的时刻，每次真人诉说关于灵魂、死亡的观点时，灵魂便会安静下来。

他捏着淀月柔软的触角，凝望昏暗的空间，莫名有些惆怅。

“每次重生后真人先生都不一样，也完全忘了那些记忆。”他垂下眼，“对于我来说，真人先生已经‘死’了许多次吧。”

“有趣的角度。”真人微睁双目，“这次的我与上一次的我不同吗？”

“不一样。”吉野顺平阖上眼，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像是蝴蝶效应那样吧，因为我们之间的灵魂联系紧密，根据我的不同行动你也会有不同的变化。”

“……你知道世界平衡吗？”

“这是什么？”

“他们都说五条悟的诞生影响了整个咒术界，在强大的咒术师诞生后，世界为了平衡，也会催生与五条悟对抗的咒灵。”真人坐起身，拿起旁边的波子汽水一饮而尽，灵巧地取出里面的弹珠，“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原来是这样……”吉野顺平恍然大悟，在咒术高专时，也听几个老师提起咒灵越来越强的问题，还听说现在学生的资质也比以前强了不少。

“你之所以会看到不一样的我……”真人把弹珠放在吉野顺平的头上，轻轻一推，“那是因为你在变强啊。”

“哒哒哒。”

弹珠从头上滚落，清脆的声音盖住了水声，吉野顺平听着有些刺耳。

“真人先生……”他抿抿嘴，“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变强的话你也会变强吗？”

“啊，目前来看是这样。”

吉野顺平蜷缩成一团，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这岂不是永远都打败不了咒灵吗？

“顺平，不用担心……”

真人拍拍淀月，水母下降了一些。他伸出手，穿过对方溢出的几缕咒力，慢慢地按住对方的肩膀而后收拢手臂，从背后把即将暴走的少年拥在怀中。

身后温暖的胸膛贴着后脑勺，吉野顺平努力平复心情，任由真人的双臂禁锢他的身体。

“顺平。”

真人温柔的声音传入耳畔。

“要想阻止这个情况，只要你完全变成咒灵就可以了。”

吉野顺平笑了一声，真人的目的太明显了。

但事已至此，就只剩这个办法。

“成为我的同伴吧，顺平。”

“好……”

他轻声应着，靠在柔软的怀抱里不再挣扎。

风灌进了通道，发出似有似无的悲鸣，无人听见。

真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