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赛巧和王守财在苏氏茶楼里大闹一阵后,全场只剩一地狼藉。
等苏禄收拾好残局,再次见到王守财时,王守财早已是鼻青脸肿,苦着脸一副委屈相了。
苏禄见状,试探性地先问了一句:“王兄,昨日的事情可都跟嫂子解释清楚了?”
“解释清楚了。”王守财苦着脸喝下了苏禄递来的酒,随即深叹了口气。
苏禄和他已是老熟人了,二人谈起彼此的家事也不算冒昧。他赔着一脸无奈的笑意,把近乎话说出了感同身受的意味:
“王兄啊,之前南京商界早有传闻,说嫂子是应天府内一等一的厉害商妇,不仅经商有道,就连在持家这事上……”
他不好意思直说下去,但他们二人皆心知肚明,余赛巧的悍妇之名在当地比她善于经商的名声传得还远。
一打听起应天府有名的商贾,舍去王守财也寻不出第二个。
他能有这么大的名声不全是因为善于经商,而是大伙明里暗里皆笑话他是个妻管严。
家有悍妇,无人敢惹。
苏禄在一阵无奈后顺带吐露出了自己的想法:“嫂嫂前几日闹的阵仗你我也都看见了。嫂嫂闹点脾气、砸些东西是小,若是真动肝火,坏了你们夫妻情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依小弟看,王兄要不还是谨慎些吧,之前你托我帮你寻能在外头偷养的美佳人,小弟还是……”
他话一说到这,王守财立即也懂了。想来是前几日余赛巧闹得过于凶悍,把谨慎小心的苏禄给吓怕了,现如今只想拒绝。
苏禄的胆子一向比他小,在北直隶做生意以来,一直都是他主动领着他。他们二人称兄道弟久了,王守财才对他吐露了自己想养外室的心思。
如今苏禄甩头想抽身而退,王守财虽然心里不悦,但想起前几日他们夫妻二人在苏氏茶楼闹完后,最后还是苏禄收拾的残局,细究起来的确让人过意不去。
王守财沉重地叹了口气,苏禄见他感伤,口头也劝着:
“王兄啊,嫂嫂虽然霸道些,但她好歹是商女出身,未出阁前就把余家造船的家业打理得仅仅有条了。你当初与她联手,两家合二为一才把商帮扩充到如今的规模。”
“像嫂嫂这样有能耐的女人,气性大些也是常理。旁人可都还艳羡王兄有此等能干的贤内助呢。
王兄若是去寻好脾性的美佳人,大多也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美人灯笼。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王兄你还是看开点吧……”
王守财听了他这话,对着他就差没哭出声来,皱着张脸抬袖揩眼道:
“你以为我不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俗理?我今年四十有五,都要近半百了,与她结为夫妇多年,一直……没个儿子……”
王守财自戳痛处后,脸上伤情的神色也愈发浓烈了:
“她就只给我生了个女儿,现如今女儿马上都要及笄了,我却还是没能有儿子……”
“我知道她岁数不小了,若是再生育,只怕风险也大。她在商帮内替我管着这样多事,若因高龄生育落下什么病症,我也于心不忍……
我之前也曾想过寻个妾室传后,但你也知她什么脾性。莫说妾室了,就是平常逗逗戏子,她都……”
“若不是她逼得紧,平日看管我又严,我能出此下策,让苏兄暗地里替我做这事吗?”
“唉,这事儿确实不小啊。”
一说起无儿绝后一事,苏禄倒是实打实同他感同身受上了。他叹下一口气,瞧着他还真瞧出了几分可怜:
“罢罢罢,你我兄弟一场,小弟又怎舍得看王兄你无儿绝后呢?等眼下风头过去了,嫂嫂彻底消了气,小弟再帮你打听打听……”
“若如此,还真要感谢苏兄了。若是寻到了好的,真能给我添个儿子,王某定要重谢苏兄啊!”
“你我之间谈什么谢字啊……”
二人把话说开了以后,有关余赛巧的事就这样翻篇了。
这事撂下后,王守财不免还是对那日混进梅香坊的沈婳伊心存怨怪:
“这张娘子真好生胡来!居然扮作乐女,在我们的地盘上闹这么一出!害得我与夫人闹成这样。我本来看在她是个妇人家的份上,还想着放过她,现如今……”
一提及沈婳伊,苏禄赶忙从中插话道:
“王兄,此事说来蹊跷啊。我们可是惜春楼的老主顾了,那惜春楼的掌柜怎敢对我们的单子敷衍,还纵那张娘子这般胡来,王兄你可曾想过?”
王守财凝眸沉思了片刻:“难不成是因为那张娘子砸了大价钱,那惜春楼的掌柜见钱眼开?”
苏禄连忙摆手澄清道:“绝无可能,惜春楼的掌柜前阵子我可刚去问候过,他哪儿有这样的胆子。”
“王兄,想来那张娘子的来历可复杂得很呐。之前我们何曾把她放在眼里,但如今仔细一查,可不简单……”
苏禄说道关键之处,下意识便起身踱步,对着王守财慢慢地分析道:
“前阵子我特地派人打听过了,登州府的张氏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三小姐!那张成双当初是被逐出张氏的,天知道他从哪里认了这个小妹!
她甚至还能压得住惜春楼的掌柜,那掌柜被我盘问之下,死活都不肯说出自己为何要助她行事,只说是被逼无奈啊……”
王守财回话道:“她不是每日都和江湖人士混迹一处吗,没准是动用了江湖势力。”
“王兄说得有理,既然反反复复都是江湖事,倒还不如直接请教扶天阁来得方便。”
苏禄被他说动后,落座之余仍有感慨:“当初若无扶天阁的扶持和情报,我俩也不可能赶在海关严禁之前全身而退,还能与萧国经商。”
“很简单,他想要钱财,而我们想要生钱的机会,各取所需而已。”
王守财在谈话之中拿定了主意,面色阴冷地对苏禄发话道:“那张娘子委实欺人太甚,以为我们会看在她是个妇人家的份上一直让着她吗。
在外经商,凭的是手腕与眼界,是拼是抢!她挡了我们的路,我们自然不能叫她好过!你可知前几日有多惊险,若是让她查出了王公子的身份……”
“说到王公子,王兄,不如我们借机顺水推舟……”苏禄想定了主意,连带着音色都压低了几分。
“这几日我们送王公子多少才貌双全的美人,你见他有看上的吗?
倒是那日闯入茶楼的张娘子,他可对她留心得很呐……你我难道还看不出他的心思吗,若是能把她当赔礼送过去……”
“哼,那也算是便宜她了。”
王守财在鼻腔里带出了一声冷哼,心中的盘算落珠一般清晰明了……
王守财和苏禄二人商量完大计之后便各自离去了。
一想起回去就要理会家中那位悍妇,王守财眉眼间的愁苦都快有千斤之重了。但现如今余赛巧好容易才消了气,不趁这时多花工夫哄哄她,今后的日子如何能消停?
王守财无奈地连叹了一阵气,顺带备下了余赛巧喜欢的金银首饰,打算回去对她赔笑脸。
一到了他们临时租住的宅院后,王守财一问下人,才知余赛巧并未出房门。大白天还在房中,照往常情况,大多是余赛巧心里还憋着气。
她心里一旦憋着气,大多是要私下在房内重罚他,这样才能不叫旁人看了笑话去。
王守财与她结为夫妇多年,岂能摸不透她的脾气?在这种时候他若敢躲,拖的时间久了,届时只会被罚得更重。
王守财几近摆出了从容赴死的阵仗,大踏步走进了房内。
一入房间,却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凶狠悍妇,反而只有位面色温和、眉眼含笑的妇人。
王守财被这场面折腾得云里雾里,差点以为眼前那位妇人不是自己的夫人。
房中的余赛巧见他发愣,反对他温柔地笑了出来,口中轻唤着:
“夫君。”
王守财死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但怎么拭目,眼前的她都仍是笑着的:
“夫人,这……”
“夫君,我知道你想要个儿子。”余赛巧见他不知所措,索性开门见山地把话说开了。
“要儿子这事儿,不光你盼着,我其实也盼。不然叫你王家绝了后,终是让我过意不去。
我们好歹也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就算偶尔面上闹难看了些,但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你我夫妻二人何曾对彼此生出过二心?”
“夫人……”
王守财猜到余赛巧今日摆明了是想对他打感情牌。他虽不知她今日破天荒打什么算盘,但她的话说的话却也是真。
风雨同舟二十多年了,他们的利益紧紧绑在一处,她是他最得力且最放心的左膀右臂。
王守财虽忌惮她这悍妇脾气,但也知晓她的位置换谁来他都不放心,因此只能在心里忍着。
“只是夫君,你我长期无子这回事,不能全怪妾的肚子不争气,终究还是在于你我不够亲近呐……”
提起生儿传后这回事,余赛巧就跟被戳了隐痛一般。话音温柔之余,竟夹了分明浓烈的感伤,似乎一扯要扯出多年的恩怨来。
王守财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柔情反倒刺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浑身寒毛直立,愣在原地不知如何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