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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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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颇有对她寄予厚望之感。

沈婳伊从小到大,从未被人寄予过这般的厚望。

她身为一介病弱女流,上有继承家业的兄长,父母对她的期盼也只是她能安稳舒心地长大,何曾指望过她什么。

等到她长大,再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寻个继续疼爱她的夫君。在外人看来,她的人生早就美满至极,什么都不用担心,她什么都有了。

明明什么都有了,可她为何总觉得自己其实一无所有。美好珍贵的东西流水穿肠过,可却一样都抓不住。

她不敢细想。

“存下天地又有何用,读再多书又有何用,安先生不也和我一样参加不了科举。你我再有才学也无处施展,皆是枉然……”

她提及了安晓生的痛处,让安晓生面色忽然正经。他也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安慰给自己听。他眼中无光,口中却笃定着:

“二小姐,莫妄说命数,也别妄定自己的命数。人不可窥知天命,二小姐又能笃定自己今后身在何方、所谋何事吗?”

“这世上有许多人偏安一隅,就算拥有再多良机也不知把握,随波逐流、坐吃山空……”

他开始同她说些早被师者长者讲烂了的论法道理,但这些道理翻来覆去也不过只有一个旨意。那旨意万千学子也早都记透了、背下了、听腻了,不过如此。

安晓生见她不为所动,亦没选择在这上头多费口舌,只是直勾勾地定言道:

“我安晓生只做自己觉得值得的事。二小姐值得去论君子之道,值得心容万物、诸事都学深学精,二小姐耗费光阴心力于男欢女爱中,才令人愕然惋惜……”

她被他这份斩钉截铁的笃定引得发笑,忍住笑声道:

“安先生何以觉得?”

他见她话音上扬,亦舒缓了语气,说出的话自信到略带妄意:

“我自己觉得就够了,无需它理。我说二小姐值得,那就是值得。

以及你上回在我课上偷看的话本,你心里再不服我也还是那句话,这东西可笑至极、愚蠢至极。心存天地之人,绝不会拘泥于儿女情爱……”

沈婳伊被他这份狂妄的笃定一催,笑声更止不住了。她心里觉得他可笑,她学那些有何用?

他教得过多过深了,对于待嫁闺中的女儿来说早就够了。待嫁的女儿明明识字就够了,深的东西一概莫要碰、莫要学……

那么多的莫要与不许,或许早就让她的心滋生了隐匿的逆反。凭什么不要,为何她还没说话、还没做决定,便都是不要。

她不甘的心思,心里的不愿总要找个途径肆意反叛地宣泄出来。

她的宣泄并非直接去找父母与兄长对峙。对峙了又有何用,能直接掀翻这一切吗,她能有能耐舍下他们独活吗?

她没有那般勇敢、亦没有那种魄力。如何掀翻?谈何掀翻?

兄长虽与她不对付,但她真生病出事时,他仍是会记挂她。父母虽有局限狭隘之处,但她张口想要的东西他们都给了。她一病倒,他们都爱她,所有人都爱她。

在爱面前,人原来会顿失抗争的勇气与魄力。哪怕这份爱里包裹着隐匿且危险的毒与害,她也切不开、推不开。

她并非生来的勇者,也非温顺到底的羔羊。她的软弱与勇气,如她感受到的爱与伤害一般,看似相悖,却融在一处。没有至黑与至白,她是莫测的灰。

而她也许一向很擅长与容忍与接受,生命中那些晦暗莫名、交织在一处的灰。

沈婳伊年少时期出于对心中不甘的唯一逆反之法,也许就是跟着安晓生,把他所有想教的都学透了。

安晓生教给她的东西里虽带有他个人浓烈的喜好,但只要他不吝才学,她便一应全收,不留遗漏。

她把手上的情爱话本全都还给了雨荷和碧纹。她知道她们私下里爱看这些,就算明令禁止也无用。

何况这是她们共有的该遵守的秘密,沈婳伊出于不忍,并没有干涉她们看这些情爱话本的自由。

她就这样跟着安晓生一直学到了她十七岁那年。

那年,她的父亲已过世两载,她的大哥接管了精绝帮。她逐渐到了要出嫁的时候,师生之谊再深,也扛不住日后要嫁人的变故。

没有教书先生能像小姐的嫁妆似的,出嫁了还能带走,日后还能跟着他学,该停了。

何况安晓生本就是自诩心中有天地之人,他不会把自己的精力一直局限于教一位闺中女儿。

他走那天上完了最后一堂课,临别的时候也没有旁话,只简单说着:“安某今后就此别过,二小姐珍重。”

他们之间仍隔着那扇图案单调的屏风,沈婳伊启口感慨道:

“都说世上无不散的宴席。学生恭贺安先生寻到了比精绝帮更好的东家,让安先生走得这般快。”

安晓生展颜笑了起来,话音中并无多少离别的伤悲,只更多是即将大展宏图的喜悦豪情:

“人各有志,安某先祝二小姐今后夫妻美满、琴瑟和鸣。江湖路远,有缘再见吧……”

沈婳伊着重刻意地叹下了一口气:

“安先生当年说我值得去心怀天地、学些更精妙高深的文章。学生跟着先生学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先生送与我的竟还是这嫁人的说辞吗?”

“二小姐此生若不嫁人,还想去干什么?”

安晓生只觉得她这话问得新奇古怪。他听她的话中隐有落寞,还是抽出了耐心宽慰了她几句:

“二小姐别过于伤神,二小姐学这些东西终究是有用的。寻常的女儿家,能识文断字嫁个普通男子就已经足够了。

二小姐见识学问比旁人深,则更适合去找位胸怀宽广、心存壮志的好儿郎。两相般配,以成佳话。”

“我学这般久,就是为了以更好的才学去寻更好的儿郎吗?”

沈婳伊陷入天旋地转般的震惊与茫然中:“安先生当年所说的值得,原是指这样的值得吗?”

“二小姐这般好的模样与心性,确乎是值得多学些的。耽于儿女情爱自然是蠢事,毕竟心有志向的男儿怎可能整天都记挂男女情爱呢?

二小姐若把那些可笑东西学透了,拿这一套出去待人,只怕那些好儿郎都要觉得腻烦,嫌二小姐整日只知拿了无所谓的情爱烦他,却不知替他分忧解难。”

沈婳伊无奈失望到反笑起来,她笑着同他道:

“好、好……那安先生可真是会替人着想,替那些所谓的好儿郎着想,生怕他们寻不到合乎心意的贤妻。”

“二小姐这话就差了,安某是在替你考虑,希望你能配得上更好的郎君……”

“罢了,就此别过吧,安先生。”她忽然觉得对他已无话可讲。

这么些年,终究是她想错了他,也误会了他口中的厚望与值得。

原来她身边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是一样的,让她养得好样貌、修得好性情,习精湛的女红、算复杂的账本,学文识字、心怀天地。

她所做的一切努力、花的所有心血,原不过都是方便她找位好郎君。

到底得是多好的郎君,才值得配她这十几年的努力与心思?沈婳伊心里忽觉可笑,他们真爱那位不知其名、不晓其貌的所谓好郎君,所以紧逼着教养她、驯化她。

怕她不够好,怕她不够美、怕她配不上、怕他无贤妻。

安晓生浑然不觉她心中失望的情绪如云海翻腾,仍是云淡风轻地补上了临别的最后一句话:

“娶了二小姐的儿郎,定有好福气。”

沈婳伊气恼不已,猛地推开了书桌上所有的笔墨书册。她转身离席,他们之间的师生之情止步于此、再无延续。

之后再相遇时,他已不再把她当学生,她也再不把他当先生了。他们有各自的执着与道理,师生之情了断后,形同陌路,几近敌对。

一切本该终了,他为何会赶在这时候送当初口头许诺给她的人物传记?

沈婳伊只觉得这一切没那么简单,安晓生从不会有那样的闲情逸致。

她再也睡不下去了,在天色初破晓时便起身披衣,拿起那本传记复又细细翻找了起来。

在她执着的搜寻下,这回总算发现了其中端倪。安晓生在每一处暗藏玄机的大梁字附近都点了不起眼的墨点,就像是印刷时工匠不慎沾上的几星墨色。

他点的墨点不多,整本书翻下来不过数字而已,寻得人眼乏心累。沈婳伊把那些字但拎出来组合在一处特地排了序,才勉强凑成了一句话:

安某在西海王军营内。

“安晓生,你果然不简单。当年我就知晓你背后有靠山,还需要你特地去学萧国话。林氏留你,居然是作这般大用,你还真是寻到了一展宏图之处。”

沈婳伊看出这其中玄机后,对接下来该做的事已然明了。等她再次见到东旭清时,她没同她多说旁言,只是直奔要紧要地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安晓生?”

“希雅,你说什么?”东旭清明显没从她这直接的询问中反应过来,仍在发蒙。

沈婳伊追问道:“你无需同我装傻,安晓生要见我。你们是不是早就认识了,而你一直在瞒着他、也瞒着我……”

她抬眼直视着她,每一句话都不再避让,旨意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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