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背后嚼舌根,说他娘不是东西,天天也不爱奶孩子,对自己生下的孩子爱搭不理的,只是她不再跑了,两眼无神像个活死人。
村里有个说法,再烈的女人生了娃就拴住了,可是他娘是个例外,后来才知道,城里人管这叫抑郁。
小哑巴从来就没胖过,从出生起就是那么小小的一团,勉强靠着生命的本能长大了。
他还是喜欢娘的,爹很吓人,凶得很,娘虽然不怎么不说话,但娘安安静静的,也不凶他,他愿意坐在娘身边,偶尔,娘会抬眼看看他。
后来就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家里没人管他还晚上了一年学。小哑巴每天背个破布包上学,他喜欢学校,喜欢听老师讲故事,他认认真真的学完了拼音,马上就要学会查字典了。
“傻孩子,快回家看看吧,你家出事了。”村口坐着扯闲话的大娘,看到了小哑巴,就让他赶紧回家。
娘已经从井里捞出来了,有人说是跳进去的,有人说是掉进去的。
村后的荒地挖了个坑,那就是娘安静的坟。
娘替小哑巴挨过很多巴掌,但是现在娘不在了,这些巴掌就落在了小哑巴的身上。
小哑巴不愿意回家,回到家就可能挨打,小哑巴不愿意上学,挨了打鼻青脸肿的又被同学笑话。
这天小哑巴走在了放学的路上,一路走着一路害怕着,那个家越来越近了,他调转了方向,漫无目的的走了。
他也不知道这是走到了哪,只是那时候天还不冷,路过小河就喝点水,路过庄稼地,有什么能吃的就吃一口。
他太瘦小了,被野狗追的时候书包丢了,他还被变态抓住过,好在他逃了。他不太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人了,所以他在像当年的娘一样,遇见了人贩子的时候,他没因为对方笑着管他叫小朋友,就停下脚步。
小哑巴警觉的看着这个世界,他在心里把所有人都当成坏人,所以他一路流浪到了破房子。
从秋走到冬。
北方的冬天实在太冷了,他没有御寒的衣服,只捡到了这床破被子披在身上。他不敢招摇的走在马路上,因为他遇见的所有流浪的人都比他强壮,他身上这床破被子是过冬的硬通货,有很多双眼睛在惦记着。
那天他捡到了大半瓶水,扔掉水的人也扔掉了袋子里他不爱吃的两块油饼。
小哑巴赶紧捡了起来,然后溜回这个荒郊野外的破房子里,他在熬着,但是在他幼小的心里意识到,他好像熬不住了。
六子出现时他吓得直发抖,他觉得最坏的一切都要提前到来了,尽管自己的饼子还没有吃完。
他在六子的怀里,睡了有记忆以来最温暖的一觉。
这一晚的热汤面和午餐肉罐头,吃的两个人通体舒畅,又饱又暖和。在这四处漏风的破房子里,哪怕吃的再暖和,晚上睡觉两个人也是彼此最大的热源,就这么凑合到一块睡,鼻尖也冻的冰凉冰凉的。
在那个最寒冷的冬日,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过。
北方的雪,下过了就能留下,破房子外面的地面上一直都盖着厚厚的一层雪,除了六子踩出来的一溜脚印外,连野猫野狗的脚印都没几个,天太冷了,猫狗都没办法流浪,他们活不过这个冬天。
看着外面厚厚的雪,六子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这个破房子目前是安全的。
六子搞不明白小哑巴是怎么回事,他做什么这孩子都明白,他说话这孩子肯定也懂,可就是不吭声,除了他偶尔说那么几句,剩下的时间,屋子里都是安安静静的。
没事的时候六子躺在那望着破漏的屋顶,想着自己开春以后干点什么,下一步去哪。
春天的到来打破了屋内的安静。
冻的梆硬的大地,裂痕慢慢不见了,积雪也开始融化,太阳一出来,房檐上就开始滴答滴答的往下淌水。
天冷的时候,六子除了到外面搞吃的以外,都在这个破房子里,可是天气暖和以后,他就开始早出晚归了,虽然每天还是会带回来不同的吃的。
小哑巴无处可去,尽管春天已经来了。
他仍旧没开口说话,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他怕六子会离开。
白天六子不在的时候,小哑巴会趁着太阳出来的时候,到破房子的周围去捡点干树枝,回来以后折成一段一段的,整整齐齐的码放在地上。
在这个破房子里,唯一的家当就是那点被子和草席,他也会在白天叠的规规整整的。
每天晚上六子回来的时候,午餐肉的铁皮盒子做的水杯里,都会有温热的水。
小哑巴巴望着外面,看到六子走进破房子的身影,他就觉得心安。
六子虽然看起来个头不小,但终究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自己有没有身份证,想打个零工都找不到地方。
可六子脑子灵,自己在外面也算是混了这么多年,哪些营生赚钱他都懂。
这天天气好,他早早的从破房子出发,一路走了两个多小时走到了一个他叫安城的地方,虽然是城郊,但是也有繁华的街道和看起来不错的小区。
至于具体干什么,他心里也没有头绪,只是蹲在小区门口观察,看出来进去的人。
垃圾箱这种东西向来都是六子关注的重点,不论到哪,他都能第一眼锁定垃圾箱,然后看里面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在小区的栅栏外面蹲了有一个小时,目之所及的能看到两栋楼门口的垃圾箱,这就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看到有人扔看起来还不错的旧椅子,还有什么纸箱子、酒瓶子,开了封剩下大半的带包装的吃的。
就在他想离开的时候,看见有人骑着三轮车,骑着空车来没一会的功夫就满载而归,六子的眼珠子一转,就知道这是个赚钱的营生。
早晨出来就走了这么远的路,又在这小区门口蹲了半天,六子的肚子早就饿了。
让他花钱买饭吃是不可能的,他沿着小区外面的路一直走,不远处就发现有个大超市,里面带着小吃城。
太长时间没洗澡没洗衣服了,六子看到了周围人嫌弃的目光,他才不管那些,看着前面的人走了有剩下的饭菜,他就坐在那吃,反正小吃城各个档口的食物他品尝了大半。
就在他已经吃了八分饱的时候,他被一阵炸鸡的香味诱惑着,不远处的一对小情侣一边吃着麻辣烫,一边吃着从肯德基打包的炸鸡腿,他能感受到,那炸鸡腿还冒着热气。
六子没吃过肯德基,但是他无数次在这家店门口路过。
他吃完碗里剩下的那口卤肉饭,就走出了小吃城,没一会他就找到了那家肯德基。以前他没机会也不敢走进这种看起来很高级的地方,这次不知为什么,胆子大了起来,推门就进去了。
多年的历练让他养成了观察的习惯,到哪都不会轻举妄动。他观察着一桌桌的食客,也观察者有可能把他撵出去的店员。
很显然店员注意到了他,可是对方好像也没什么反应。他看见店员会随时收起顾客吃剩下的东西,哪怕餐盘里还有剩下的吃的,店员也一股脑的扔到一个方形的大号垃圾箱里。
这种垃圾箱很麻烦,不可能让他随意翻动,看着那吃剩下的炸鸡汉堡和薯条,就那么一下子倒进了垃圾箱,六子都心疼死了。
所以他眼尖的盯着一桌桌的食客,看着人家又要走的趋势,就慢慢的凑近,人家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坐在人家的位置上,然后迅速的拿起吃剩下的东西往嘴里塞。
六子不忘家里的小哑巴,那种带盒的方便拿的,他都留下给小哑巴带回去。
那天的六子很幸运,还捡到了全家桶的大桶,里面塞满了炸鸡和薯条,还有好几个吃剩半个的汉堡。
天色不早了,他急着往回走,其实,如果他孤身一人,随便找个地方也能凑合一宿,可是他就是又回到破房子的念头,总是想着,那个破房子里还有个人在等着他,当时在他最饿的时候,那个孩子分给了他半块饼。
回去的路太远了,要不是六子有多年走街串巷的经验,肯定会迷路,即便这样,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远远的看那破房子也是黑洞洞的,只有隐隐的一点火光。
六子没看见,他回到破房子的时候,小哑巴的眼神里是焦急的委屈,但是那缸温热的水,还是给他准备好了。
他把手里的食物扔给了小哑巴,小哑巴打开有点惊讶,然后尝尝这个尝尝那个,虽然这味道以前没吃过,但是这个吃起来可真香,一会的功夫,他的小嘴吃的都是油光。
这天以后,六子起的更早了,天还没亮呢他就走出破房子,然后晚上天都已经黑透了,他才回来。
他早早的走到安城的城郊,趁着早班车坐车的人多,他就跟着人群挤上车,然后坐车到商业街,从兜里拿出已经准备好的编织袋,把商业街里的垃圾箱翻个遍,不多久的功夫,就能捡大半袋子。
这些天六子早都轻车熟路了,也知道商业街后面的胡同里有废品回收站,每天回去之前把捡到的瓶子卖掉。
最开始没经验的时候,一天也能有十几块的进账,现在有了经验,瓶子连着纸箱,一天的劳动能换来好几十块。
六子这几天心情很好,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以他每天这么只进不出的架势,十多天的功夫,他的存款已经到达了五百这一惊人的数字。
随着自己进账收入的增加,六子的心有点活动了,他不想每天浪费在路程上三四个小时,要是把这三四个小时用来捡瓶子,收入不说翻倍,至少也能增加五成。
明明自己已经逃离了雷哥那群人的枷锁,他可以来去自由,这也不算是什么难下的决定,可是想着住了这么久的破房子,和那个天天等着他回去的小哑巴,心里竟然有点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