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愈处可算是人满为患,排着队的人等着更改记忆,萧远山很平静地看着他们,在眨了一下眼睛后,面前突然闪出一个人。
京以珠没法眼睁睁地让他见证一个个朋友同事对他进行遗忘,哪怕只是名字。
她松开病床的刹车,二话不说将他的病床推到了另一个房间,还给出了一个很正当的理由:“那个房间空气不流通,咱换一个!”
萧远山默了一秒,笑起来:“老幺,你真是比我还敏感。”
“我没有……”京以珠泄气,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新鲜空气有助于…心情…”
这句话还不如不说,京以珠安慰人简直是幼儿水平,她抠抠脑袋:“我觉得我应该去请教请教师傅是怎么安慰人的。”
“嘿,”萧远山乐了,“拉结尔安慰人?她不会跟你扯逻辑吗?”
京以珠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不用安慰我。”萧远山说:“我也很喜欢我的新名字,很有文化不是吗?”
京以珠已经被更改了记忆,她不记得萧远山的名字了,所以她说:“是,很好听。”
两人没再说话,萧远山觉得自己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后,并肩回了执行部。
执行部的大家也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只是从今天的记忆里可以得知,谢钺在今天之前是有一个名字的,不过他们忘记了。
但都知道萧远山的心结,所以大家都很默契地转移了话题:“所以那两个人是美国SMO派来的么?”
陆风遥道:“信息检索科还在查,不知道责罚部会怎么判处。”
京以珠摸了摸自己手中的四棱剑,萧远山都不用思考,说:“老幺,你肯定想去把人揍一顿吧。”
京以珠被戳中心思,“……不行吗?”
孟归宁:“你去问问明处长,看她会不会打死你。”
京以珠瘪嘴,“明处长还是很温柔的!”
被明溪处罚了好几次的郝鹤决心不能再度沉默,于是奋起辟谣:“什么啊!我都被揍得半死了还温柔吗!”
邱祯:“那你还敢再犯?”
郝鹤:“这是我的理想!理想懂不懂!”
孟归宁:“加速死亡也是理想,我可真不敢恭维呢。”
京以珠知道使用共生力的代价。
拉结尔在教习当天就跟她说过,非必要情况不要动用共生力,生命是与之交换的代价。
郝鹤被噎了一下,梗着脖子道:“大家不都也知道,那为什么也会进执行部呢?!”
其他部门还好,但执行部和疗愈处是使用共生力的高发区。
所以…为什么呢?
因为心怀正义,因为不忍惨案发生,因为他们也有牵挂的人。
这些太过冠冕堂皇之词,听着假模假样的话,却是真真正正存在的。
不过他们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可以毫无保留地说着正义、善良之词了。
所以刀春寒说:“因为我变态。”
孟归宁说:“因为我有病。”
萧远山说:“因为可以有免费药给爷爷治病。”
邱祯说:“因为我脾气不好。”
乔飞燕说:“因为工资高。”
陈静说:“因为我闲。”
姜苍术说:“因为铁饭碗。”
陆风遥说:“因为有五险一金。”
石青阳:“因为食堂饭好吃。”
关筝:“因为我喜欢犯贱。”
京以珠想了想,说:“因为可以成长。”
如果不是那天的意外,京以珠大概率还会是那个敏感自卑且懦弱的成年人。她或许会重新得到一份工作,也可以待在家里不出门,不去面对残酷的社会。
但那时的京以珠,仍然是那样的京以珠。
她不是没有后悔过。
在法律科的那阵子无时无刻不在试想,自己若是没有踏进这栋楼,是不是就不会挨同事们的骂了。
自己若是没有答应封隐的建议,是不是就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自己没用了。
可现在又问,京以珠还是会说:“我不后悔。”
每个人都驾驭着一条小船,在名为人生的河流里无法回头地艰难前行,每个人都会碰上很多小鱼,它们跃起,它们摇曳。
直到某个时候碰见一条特殊的小鱼,五彩斑斓的鳍,神采奕奕的眼。
在那时,又会想:啊,也值了。
人生的河流里没有轻舟已过万重山,小船只会有停滞不前,或触礁陨落。
可是那又怎样呢?碰见那样的鱼,已经不枉此行了不是吗?
京以珠很有幸,二十三岁就碰到了那条小鱼,它一面美好,一面残忍。
刚刚好的是,她的记忆力很好,即便她在波涛汹涌的河水里匆匆一瞥,也能牢牢记住它的模样,驾驶着小船扬着帆一往无前。
*
“出结果了。”方越亲自上楼交接文件,表情不太好看:“是俄罗斯的一个佣兵组织——Охотазавоздухом。”
Охотазавоздухом。
猎空。
京以珠有所耳闻,在Broken ear上的公认世界佣兵排名里排行老三,第一名是北墙社。
Охотазавоздухом不同于北墙社的绝对公立,他们的成员大多是国际黑户,是…二战期间中得以侥幸活命的幸运儿。
他们分明被战争所抛弃,却又热爱战争,主张强大为第一信条,以游戏人生为理想。
没有道德底线,没有善良可言。为了簇拥强大光环,他们可以背弃任何人。
庄斐连同信息检索科科长站在后面,后者补充道:“神之肉…卷土重来了。”
孟归宁的心脏猛地停跳。
他的嘴唇蠕动两下,庄斐没有给他缓冲的时间,道:“目前已经开始传播,这是文件,谢钺,你作主要负责人。”
“我去。”孟归宁几乎没作任何考虑,他站起来再度重复:“我去。”
他申诉着:“由我来做主要负责人。”
“孟归宁,”封隐站在门口,那双绿眼睛里依旧流淌平和,“你冷静一点。”
冷静……孟归宁的思维却已经被那句话冲击到无法正常运转了。
“封隐,”他直呼其名,目光定定地看着对方,直言问:“我上次处理得确实有点…不合格,但我很冷静,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封隐摇头:“你并不冷静。”
“副司长,”京以珠抬头:“这次不会再犯,但我申请执行此项任务。”
“此事由我做主。”封隐不打算接受任何申请,“谢钺作主要负责人,陆风遥和邱祯随行任务。”
“请问为什么?!”京以珠腾一下子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封隐,后者看都不看她,直言道:“凭我职位还是司长,凭我不需要为此给出任何解释。”
众人面面相觑,方越蹙眉,看过去时封隐已经准备转身离开。
京以珠看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特殊事物处理司不是一言堂!”
一旁的郝鹤被惊了一下,怯怯地看了看大家的信号,决定保持中立沉默。
封隐的脚步一顿,回过头,冷声道:“行啊,那我给出理由。”
“罗塞特·琼斯就盯着这个关头,你们办事不利露出马脚,冲动至上,这次事况牵扯国际纷争,对方才抛出一个饵就急着咬钩,还敢说自己冷静?”
封隐掷地有声,批评解释双管齐下,他说:“你们以为真就万事侥幸?拉结尔未卜先知给你们找帮手?关键时刻会自动有一个立场鲜明证据及时的人跳出来解围?”
“理由够充分吗?”封隐的神态不同于平时的淡然自若,他的眉头稍稍蹙起,看着站在那儿的两人,没再多说,走了。
理智,冷血。
还有…不耐烦。
京以珠像是被那番话怔住,空气流淌进她的肺里,扎进一把钝刀。
“谢钺,你与陆风遥和邱祯商议一下分配定位,信息检索科这两天会有消息。”庄斐无声叹了一口气,尽量不去看京以珠的脸,继续道:“黑市得尽快着手。”
三人走出执行部,庄斐终于将紧绷的脊背松懈几分,摇头道:“京以珠还是…太较真了啊。”
“司长好歹解释了。”方越挑眉,“他几时这样解释过自己的安排?”
“虽然有些不耐烦。”信息检索科科长宇文江笑了一下,“今儿下红雨了。”
庄斐哼笑,“他对这一代成员还是比较有耐心的,可能因为都有点病吧?”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笑起来。
“老幺啊,司长说得也在理啊…”萧远山感觉自己手里有个烫手山芋,不拿还不行,只得绞尽脑汁打圆场:“况且东窗事发,那不就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不是?”
京以珠缓慢坐下去,邱祯抠脑袋道:“对呀,你知道我平时胳膊肘不往他那儿拐的。”
“我知道……”京以珠恹恹道,“我知道我做错了。”
关筝一头大,跳出来玩笑道:“都怪拉结尔把我揍傻了,脑子都不灵光了不是?”
“哎呀,你们又不是派不上用处,就我们这仨,不得有几个军事出谋划策一下啊?”陆风遥夸张打趣道:“到时候你们得帮忙分析一下啊~”
孟归宁直接将身体转向角落里,垂着头沉浸式自闭。
京以珠心情低谷,低着头看手机,脑袋都快埋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