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里这里，还有那里那里……”

结夏声音越来越轻柔，伸出手像是要抚摸小孩的头一般。

夏目贵志却把探出的脑袋缩回去，露出警惕幼犬一样的神色。终于忍不住说：

“你其实……根本没受伤吧，到底想做什么？”

“没想做什么啊，难道你觉得我是坏妖怪吗？”

结夏迅速抽手，假装方才没想薅住小狗的后颈把人揣走。

这能怪她？眼睛亮晶晶的，为了跟她齐平还踮起了脚，太可爱了根本忍不住。

夏目贵志小声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结夏模仿他，用悄悄话的音量说，“这个世界很危险，所以我们要小心些对不对？”

夏目双手扒在栏杆上，身高最多到她胸口，他是个安静的孩子，规规矩矩地站正身体，要是她早就把栏杆当秋千荡了。他看了会延伸到很远的夜色，突然说：

“像你这样厉害的大妖怪，不是想去哪就去哪吗？也会觉得这个世界危险吗？”

“当然啦！即使我这么厉害，也得小心着点，比我厉害的妖怪多着呢，还有邪恶的除妖师，会把我封印到罐子里。”说到这里，结夏夸张地张开双手吓唬小孩。

对方缩了缩脖子，很快嘴角又牵起一个弧度：“听起来你去过很多地方？”

“也没有啦，我还没出过日本呢。不过我有翅膀，想去哪就去哪。”结夏咧嘴一笑，指着自己的翅膀。

“要是我也有翅膀就好了。”夏目轻轻笑了下，像是在想象一个幼稚的梦，“如果有翅膀的话，就能离开这了。”

“你想离开这，那离开后你想好目的地了吗？”

夏目一怔，当他踏入这里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大概被神隐了，在这个国家，很多人把失踪归结为被神怪隐藏起来，他一直以为这是一种传说。说起想离开的话，所有人都告诉他不可能，这里不可逃离，你只能接受它。

他的某位同事——是个穿着衣服的兽脸人，说实话他觉得他们长得都差不多。勾住他的脖子说：“逃出去说不准会更糟糕，虽然你是唯一一个误入这里的人类，大家一开始觉得你奇奇怪怪的，但是外面的世界又好到哪里去呢？”

于是夏目难得起了倾诉欲，坐在栏杆内的地板上，抱起双膝，把自己蜷成一小团，慢慢说：“我不知道，他们说我是这里的员工，但其实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从哪来。我只能拼命地工作，但即使我认真极了，很多人也还是不会接受我，因为我是这里唯一的人类……所以才想离开，但我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哪。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是我被困在这里呢？”

他的声音滚落在夜风里，连一丝回音也无，显得有些孤单。

结夏偏头看他，突然探出半边翅膀搭在男孩的背上。

“其实忘了跟你说，我也是从外面来的，也困在这里出不去，我们是一样的，对吧？”

“嗯！”

夏目的眼里绽放出光彩，用力点了点头。

他实在是个很乖的孩子，哪怕羡慕极了，也只敢假设去拥有。

结夏歪头想了想，扭身跳上栏杆，背对着他展开双翼，泛着深深浅浅蓝色的羽毛顺滑而有光泽，如同刚刚日落的夜色。

“要不要跟我飞一圈？在天上的感觉很好喔。”

“可是……”夏目看起来心有疑虑，但这种情绪很快被向往战胜了，“我想跟你走，你能带我走吗？”

本来就正有此意的结夏跃跃欲试，乐滋滋道：”那你搂住我的脖子，要抓紧别掉下去了！”

夏目没想到自己的大胆请求真的会被答应，好在他还没傻在原地，就在他鼓起勇气迈出一步时，有个奇怪的声音响起来。

“嘎吱——”

那声音像是有谁用指甲狠狠划过黑板。

紧接着，失重感传来，他惊慌失措间想抓住什么，却只不小心扯掉一片羽毛，在黑暗将他淹没前，只看见那个不知名妖怪的瞳孔里倒映着不断坠落的自己。

“该死！被发现了吗？”

哪怕结夏在电光石火间采取了行动，也没来得及抓住夏目。身下的地板如同活物，须臾间就裂开参差的缝隙，将孩童一口吞下，而后嘎吱嘎吱地恢复原样。她在地板上敲来敲去，挫败地发现自己失去了夏目的踪迹。

这么快就发现她和夏目见面，而之前，还只能通过雾犬捕捉到她的行踪，看来这个建筑是破局的关键，越接近这里，被掌控的感觉就越强。

结夏嘴里嘀嘀咕咕着骂人的鸟鸣，身体却诚实地升空，俯瞰着庞大的红漆楼阁。在她离远的刹那，夏目他们所住的屋子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但想必她靠近就会又缩进房体里，就像鬼抓人游戏。

直到山崖脚下闪过了一个熟悉的白影，是那条白犬。

当即火冒三丈，想也不想就追去，白犬回望一样，狡猾地左拐右转，钻进了一个小小的天然崖洞里。

结夏把手搭在被海水侵蚀得多孔的岩石，把一颗脑袋探进岩洞，白犬的眼珠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他们默默对视了半晌，白犬突然开口：“我知道你对我有所怀疑，但在此之前，先冷静一下，我们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