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到源的电话接了五分钟，林听羽就盯着封锁矿洞的竞速排行榜看了五分钟，第一行是他的ID，底下就是F佬那一串猖狂的乱码。

怎么说呢，有种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感觉，而且他这个偷师弟子还不小心把师父拍死在了沙滩上。

林听羽对着电脑屏幕感怀了一会儿，手边忽然一阵震动，《孤岛玫瑰》的前奏再次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看来电人，不禁愣了一下。

“许阿姨，您找我有事吗？”林听羽接起电话，心中略感诧异。

许欣开门见山地说道：“小林啊，阿姨有件事想麻烦你。”

这周许凌薇在学校里得了小红花，作为奖励许欣答应陪她去游乐园，可临到放假又突然被加塞了出差任务，于是就想请林听羽给她上完课后，再送她去游乐园。

至于后边的行程，许欣是这样说的：“小薇她哥陪她玩。如果小林老师愿意，就一起休息一天。不过她哥这人就没长艺术细胞，你们聊不来也是人之常情，不勉强。”

听到这话，林听羽纳闷道：“我看您家琴房里有把吉他？”那包上沾的灰宛如炸鸡柳表面裹的面包糠，一看就是闲置许多年的。

“是啊。”许欣想起糟心儿子就没好气，“初中时候拧着他去学过几天，结果逃课骗老师去网吧不说，后来每次让他表演节目，他就拿着扫帚搁那摆造型。”

林听羽：“……”你别说，还真挺有街头流浪艺术家的气质。

抛开这位和清洁工抢饭碗的艺术家不谈，送小姑娘去游乐园这种举手之劳，林听羽是不会拒绝的。

到了周末，他准时来到许家。这次来开门的是许凌薇，小姑娘脸上扑着闪粉，头上梳着整齐的小辫子，手腕的翡翠镯子晶莹剔透，蓬蓬裙的裙摆缀满细小的亮片，俨然是盛装打扮的小公主模样。

或许是有服装BUFF加成，小公主连弹琴都比平时有范儿，一到时间，她就迫不及待地挎起小背包，拉起林听羽的手，一甩小辫子：“小林哥哥，我们去游乐园！”

可惜林听羽并没有南瓜马车，只能带着公主殿下地铁出巡。

一路上，小王子加小公主的组合实在太吸睛，面对路人频频投来的好奇视线，许凌薇倒是毫不怯场，提着裙摆优雅回礼。

林听羽看着她这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的Feel，又想起她那抱着扫帚装酷哥的哥哥，忍不住笑了：“你哥哥到了吗？”

许凌薇摸出手机，看了眼微信：“他说他还要十分钟。”

林听羽点头，决定先去买票。

周末的游乐园售票处总是排着长队，两人在阳光下晒了几分钟，刚从队尾排到队头，许凌薇忽然眼神一亮，大喊一声：“哥哥！”

林听羽手指一松，扭过头就见到一道粉色小旋风跨过栏杆，一头撞进了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怀里。

十月的天空蔚蓝如洗，太阳又高又远，在树枝间投落斑驳光影，那人就踩着满地浮动的碎金走过来，恍若行走在C大的银杏道。

林听羽顿时僵在原地，直到排在后边的人忍不住拍他肩膀，催促道：“哥们，到你了。”

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原本滑到嘴边的“两张门票”，脱口而出变成了“三张票，谢谢”。

接票的时候，他又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把挽到手肘的袖口扯了下来，并且暗自庆幸今天出门前好好挑了衣服，至少这打扮让他看起来像是塞纳河畔弹肖邦的艺术家，而不是蹲在封锁矿洞井口一箭一个宇航员的暴力网瘾少年。

那边有说有笑的兄妹俩走了过来，先前分开瞧还不觉得，此时这两张脸摆在一起，林听羽才发现他俩的五官线条惊人得相似。

他正懊恼着自己的后知后觉，就听见秦到源笑着问道：“这就是你的小林哥哥？”

话对着许凌薇说，视线却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林听羽在那笑意盎然的目光中抬起头，抿着唇生硬地喊了声：“学长。”

视线对上的瞬间，秦到源挑了下眉，那斜飞入鬓的一道弧度和撒泼耍赖时的许凌薇简直如出一辙：“怎么不叫师兄？”

林听羽：“……”

这下子他确定了，就冲这得寸进尺的德性，这俩人包是亲兄妹。

许凌薇对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毫无所觉，兴致勃勃地从林听羽手中抽出三张票，一边往检票口跑一边喊道：“哥哥你们快来！”

秦到源扫了眼被某人的汗浸得皱湿的门票，刻意压低了嗓音问道：“不想见到我？”

“没有。”林听羽垂眼看着石板路上并肩前行的两个影子，“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认识我。”

秦到源比他高几公分，眼尾瞥过来的时候，即使他强迫自己不往旁边瞟，也很难忽视那极有存在感的疑惑目光：“我们在学校见过的，理工楼……你不记得了？”

林听羽当然记得。

那是秦到源大四的寒假，有一次林听羽路过理工楼一楼的咖啡馆，听到里面传来吵吵嚷嚷的说笑声，下意识就撇过去一眼。

一群挂着黑眼圈的男生正歪在一张长桌旁边，神采奕奕地讨论着美赛的题目，中式英语夹杂着土味方言，热闹得像最后的晚餐。

秦到源没参赛，被他们围在中间做吉祥物，察觉到陌生的视线，他抬起头扫了一眼。

那时林听羽刚从实验室出来，正准备回宿舍，身上的白大褂和口罩都没脱，完全没想过这位线上拔刀互捅线下根本不熟的秦师兄居然认出了他，并且还在两年后的今天，冷不丁地抛出这事来质问他。

林听羽在坦白从宽和嘴硬到底之间犹豫了几秒，还没犹豫出结果来，微信忽然响了两声。

他暗自松了口气，连忙揭过这个话题，从兜里摸出手机。

[汪海洋]：林哥你去哪了？！

[汪海洋]：我主队马上打小组赛，我特么比自己比赛还紧张！

[林听羽]：做家教。

[林听羽]：NUG晋级没问题。

林听羽回完消息，一抬眼就见到秦到源正看着他，他不知怎么想的，脱口道：“是汪海洋。”

说完，他面色一僵，简直想背过身去抽自己一巴掌。我为什么要解释？我在紧张什么？

热汗从鬓角渗了出来，林听羽又想撩袖子了，但是不行，艺术家就得随时随地保持风度翩翩的形象，连头发丝都不能乱。

好在他精心维持的人设很能唬人，秦到源似乎也认可了随心所欲就是艺术家的共性，所以小王子说出什么话都不奇怪。他没有感情地“哦”了声，之后便没再追问。

这个游乐园很大，许凌薇精力充沛且经验充足，拉着他们两人见缝插针地排队，一口气玩了好几个项目，几乎没有浪费时间。

呼啸的风声和尖叫声贯穿耳膜，林听羽终于在跳楼机下坠的过程中冷静了下来，至少在跳完楼后，秦到源过来扶他时，他和这人对视不再像触了电似的心跳加速。

他只觉得头晕。

“哥哥，我想玩过山车！”许凌薇戳了戳地图上某个标红加粗的“惊险刺激垂直上头”标志。

秦到源看了眼身边脸色苍白的人，踏脚就往休息区走，同时毫不留情地拒绝：“歇会儿再去。”

“那好吧。”许凌薇撇了撇嘴，抢先蹦跶两步占了个太阳伞的座位，刚坐下又指着旁边路过的NPC说，“我想要那个皇冠！”

那是个折纸皇冠，恰好小商店里就有卖的。秦到源走过去买了个粉色的，坐下后拆开包装，抖开说明书看了两眼，随即折了起来。

他的拇指和食指捏住纸环，放在许凌薇头顶比了一圈，然后左手食指顺着底座挑起卡扣，“咔哒”一声把凸起的部分顶进凹槽。

林听羽从小练琴，无形中养成了看人最先看手的习惯。秦到源的手很大，筋骨匀称，指节分明，一曲一弯都有种利落的力量感。

如果弹钢琴，大概轻轻松松就能跨11度。如果打游戏，技能键位除了AWSD或许能按到数字7……

就在林听羽神游天际的时候，那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到他面前打了个响指，他倏然回神，就见秦到源笑着问道：“你也想要皇冠？”

“……不想。”林听羽慌忙移开视线，那种心虚的感觉卷土重来，他抿着唇转移话题：“小薇呢？”

秦到源朝着某处扬了扬下巴：“去玩旋转木马了。”

林听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清新明快的音乐声徐徐传来，许凌薇侧身坐在马背上，冲着他们挥了挥手，脸上的笑容明亮大方，说是在拍芭比公主也毫不违和。

林听羽用手机定格下这个梦幻美好的画面，正想发给许凌薇，打开微信又见到两条新消息。

[汪海洋]：开门红！NUG牛逼！

[汪海洋]：晚上还有加时赛，林哥你几点回来？想吃烤虾滑包甘蔗还是百香果炒小龙虾？

就是说真的很难理解美食家的变态爱好，如果把汪海洋丢到古代，高低也是跟尝百草的神农齐名的人物。林听羽按住语音键，冷酷地回复：“特别晚，千万别等我。”

秦到源买水回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他挑眉：“又是汪海洋？”

林听羽点头。

秦到源把杯子递给他，表情很是欲言又止：“你们关系很好？”

可惜林听羽没有看到，他垂眼锁了手机屏幕，简短地“嗯”了一声，然后接过冷饮喝了一口。

柠檬水，酸的。

林听羽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随手把杯子搁到旁边：“汪海洋以前不打本的，他喜欢打天梯排位赛，一打就是一整晚。”

“那时候我刚进猫团，白天他要补觉，我就搬着凳子蹲在走廊上打本，后来他知道了这事，就不怎么打天梯了，然后陪我进了猫团。”

这些矫情的话打死他也不会跟汪海洋说，但在秦到源面前，似乎很自然就说出口了。

林听羽眯了眯眼睛，忽然觉得多个朋友真的很不错。

然而，他的新朋友沉默地听着他细数游戏里一桩桩往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很好了。”

秦到源起身走到小商店，又买了一罐冰汽水递给他，换回了那杯只喝了一口的柠檬水。

林听羽目光凉飕飕地看着他。

秦到源一顿，只好放弃了去咬那根他咬过的吸管，嘴唇抵着杯子边沿啜饮了一小口。

这一天，秦到源知道了两件事：一是认识早的确了不起，二是柠檬水真的很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