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凌薇来了游乐园就像回了家,坐完旋转木马,又轻车熟路地拉着两个哥哥去体验过山车。
林听羽原本不想去,毕竟自由落体的时候他的发型难免凌乱,表情难免扭曲,这就让他从塞纳河畔的艺术家瞬间变成长白山野人。
但许凌薇并没有察觉到艺术家纤细敏感的偶像包袱,反倒贴心地安慰道:“小林哥哥你别怕,一点也不恐怖,你坐中间我牵着你!”
那殷切的眼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川渝地区的热情店家:“你吃嘛,真的不辣,巴适得很!”
于是林听羽妥协了。
往好处想,长白山也不只有浑身长毛的野人,他戴好帽子护好头发说不定还能COS张起灵。
许凌薇说到做到,从上车后就紧紧攥着林听羽的手。
这过山车和它的死亡地标非常相符,先是哐哧哐哧地爬升到最高点,短暂停顿后,猝不及防俯冲而下,近乎垂直降落!
尖叫声瞬间贯穿耳膜,头发保卫战的发令枪刚一打响,林听羽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见到飓风忽然掀起了一团黑色的毛——前排有个大哥的假发被风吹了起来。
大哥大惊失色,不知道是因为过山车太过刺激,还是因为痛失假发太过社死,看起来他很像解开安全带,加速逃离这个星球。
此情此景,不禁让林听羽想起丁教授满抽屉的珍藏假发,还没感慨完当代中年人熬到秃头的工作压力,就见那假发在空中拐了个弯,朝着他的脸上糊了过来!
林听羽一惊,正想松开栏杆保护妈生头发,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轻轻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那一瞬间,风声似乎偃旗息鼓,他的耳边只剩下了擂鼓的心跳。阳光透过指缝吻上他的眼皮,他颤了一下,隔着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感受到了对方掌间的余温。
连指缝间漏过的光,都是完美的形状。林听羽心神振荡,被蛊惑似的抬起手,抓住了一点指尖。
指尖相触的瞬间,他感觉秦到源顿了一下,指腹无意识地拨了一下他的睫毛。但很快过山车就掠过了最惊险的那一段,对方只停留了不到一秒,就把手抽了回去。
下了车,许凌薇兴奋得不行,蹦蹦跳跳地想再去排一次队。
两个大人的表情却都有些狼狈,林听羽搓了搓指尖,葱白手指微微泛红:“我就不去了。”
秦到源留意到他的小动作,先皱了一下眉头,随即灵光一闪,拎着许凌薇的后衣领把她拽了回来:“太晚了,下次再来玩。”
大喇叭恰在此时开始播放清场广播,许凌薇只好作罢,转头又兴冲冲地问他下次是什么时候。
三人在游乐园附近找了一家餐馆,老板大概是有颗爱我中华的心,菜单堪称一人开店八方支援,从新疆烤馕到佛跳墙应有尽有。
许凌薇经验老道地点了几道京帮菜,点完又把菜单翻到最后,表示要吃焦糖海盐巧克力碎冰淇淋。
“不行。”秦到源没有被花式定语迷惑,直接抓重点,“刚玩完过山车就吃凉的,等会回家该吐了。”
“哼。”许凌薇撇了撇嘴,可惜她哥对她的撒娇不为所动,气得她把菜单一推,果断剥夺了她哥的点菜权,“小林哥哥想吃什么?”
“看这个。”秦到源把自己手里的宣传册也塞了过来,林听羽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本川湘菜单。
他捏着那铜版纸,纳闷道:“你知道我是哪里人?”
“知道。”秦到源正在拆筷子,想也没想就应了声。说完察觉到林听羽陡然变得奇怪的目光,他动作顿了下,又找补道:“听口音。”
林听羽:“我说话有口音?”
“没有。”秦到源烫了烫筷子,“但是你NL不分。”
林听羽的纳闷顿时变成了郁闷,而南方人消解郁闷的方式很简单——何以解忧?唯有吃辣!
于是他不顾俩北方人死活地在菜单上加了道辣子鸡。
秦到源把烫好的筷子递给他,掐头去尾非要捏着中间。林听羽盯着他的指尖看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到了刚才在过山车上的那一幕,目光有些飘忽,极其缓慢地擦过他的指甲,把筷子接了过来。
喔,手控。秦到源挑了挑眉。
不多时,服务员过来上菜。
辣子鸡色泽红亮,喷香扑鼻。许凌薇好奇地夹起一块鸡肉塞进嘴里,紧接着脸色倏然一变。
秦到源:“不许吐。”
许凌薇眼泪汪汪,但碍于她哥的淫威,只能咽下满嘴辣椒和花椒味。她一把抓起手边的饮料,一口气灌了一大口,眉头却依然紧紧锁着,一边用手扇着嘴巴,一边含糊不清地嘶嘶道:“臭哥哥!”
“有这么辣吗?”秦到源嗤笑一声,然后在她谴责的注视下,夹了一筷子蘸着干辣椒的鸡肉。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半晌,林听羽没忍住笑了一声:“秦到源,你耳朵红了。”
不只是耳朵,他眼底也有些红,但秦师兄到底还是秦师兄,愣是将那烧灼的火辣咽了下去,然后一边端起水杯,一边招手叫来服务生:“加三份冰淇淋。”
语调冷静,就是嗓音有点哑。
林听羽闷笑起来:“这是谁家的小朋友啊?”吃到辣椒还要冰淇淋才能哄好,好难养活。
许凌薇终于逮住了嘲笑她哥的机会,立刻表态:“不是我家的。”这么丢人,快把我哥领走。
秦到源看着这俩宝贝一唱一和,面上不露声色地喝着水,心里已经盘算起了下一个研究课题——口味不同如何一起生活。
这可能是比生存还是毁灭更值得思考的问题,毕竟就连莎士比亚也给不出标准答案。
一顿饭三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回到许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许凌薇疯玩了整天累得半死,早早就洗完澡回了房间睡觉。
秦到源把她乱扔的镯子收到柜里,又看了一眼微信:“我妈在路上了,你先在这休息一会儿?”
林听羽“嗯”了声,端着他递来的杯子,顺势坐到了沙发上。
这间公寓是属于母女俩的地盘,秦到源并不常来,左右看看也没找到什么能解闷的玩意,只好关了吸顶灯,打开了电视投屏。
这个时间,绝大多数电视台都在播无聊的肥皂剧,林听羽兴致缺缺。秦到源来回摁了两圈遥控器,最后只能调到游戏频道。
游戏台正在转播Ash Online的世邀赛,今年有两只中国战队入围小组赛,讨论热度空前高涨。
就连观自在和水月冰兔兔这种铁血副本玩家,都会在世界频道跟着喊两声“Best CN”,更别提每天被脑残竞粉荼毒的林听羽。
正在播的是NUG和欧洲队的比赛,这一场打得异常焦灼,林听羽的微信响个不停,不用看也知道汪海洋在一个劲地祈祷对面犯病。
三十分钟后,NUG艰难拿下这一分,现场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林听羽跟着松了一口气,笑着扭过头:“真厉害……”
话没说完,就没了声音。
秦到源斜靠在沙发上,脑袋微微后仰,双眼紧紧闭着,呼吸均匀而平缓。他一只手搭着沙发扶手,另一只手随意垂在身前,掌心还松松地握着遥控器。
林听羽倏然想起打完封锁矿洞的那天晚上,秦到源在满屏恭喜中说的那句“你先认识我吧”。
当时他心想,你还不认识你吗?以前在学校里,荣誉墙、表白墙、甚至美院的涂鸦墙,到处都是这人的脸,每次在理工楼撞见都是呼啦啦好些人围着,一呼百应,光彩耀眼,他想避都避不开。
可是真的搭上话见了面,印象又出现了小小的偏差。
林听羽觉得这个人真的很直,说话一针见血,没有一点拐弯抹角,连睡着后的侧脸线条都透着一股白描似的俊朗,只有落地灯的光洒在他短密的睫毛上,才在眼底投落出了那么一点柔和的阴影。
就像他偶尔流露出的几分细心和温柔,并不绵长,却足够回味。
旁边电视里放起了激情四射的中场音乐,客厅里却安静得只能听见身边人轻微的呼吸声。
林听羽忽然不想把电视音量调小了,他怕自己的心跳声在这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太突兀。
他正想抽回手,秦到源突然侧了下身,手背擦过他的指尖,一阵电流便从相触的那一点开始扩散,转眼间就钻进心口,麻了一片。
林听羽的手指倏地蜷缩起来,目光快速移开扫过茶几,又不自觉地缓慢落回他的手上。
“啪!”
吸顶灯骤然亮起,林听羽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扭头看清来人,他陡然生出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许阿姨。”
许欣眼神怪异,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哟,稀客啊。”
林听羽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秦到源已经醒了,他撑着沙发靠背,脸上没有刚睡醒的茫然,反倒满是无奈:“妈,您回来得真是时候。”
“可不吗?你是大忙人,找你借这么一天,真是比谈生意还难。”许欣把车钥匙扔到玄关柜上,瞥了一眼林听羽尴尬的表情,又见自己儿子一脸惋惜,顿时饶有兴味地抬了一下眉梢。
她朝着门口扬了扬下巴:“楼下那是你车吧?正巧顺路,还不快把小林老师送回去。”
得了亲妈的令,秦到源也不愿意久待,立刻跟林听羽下了楼。
坐到副驾驶座,林听羽垂着眼,脸色仍然微微红着。
秦到源抬起手,指缝漏过清冷月光,指尖擦过他的耳侧,一路划到腰间,动作慢条斯理。
“咔”一声脆响,安全带扣紧,林听羽猛然回神,脊背瞬间僵直。
不知何时,外边下了场阵雨,周围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桂花香。
空气潮湿,林听羽抬起眼皮,近在咫尺的脸被微光照亮,唇角微翘,下颌线清晰如刀刻。
一只修长的手朝他伸来。
恍惚间,他觉得方才坠入梦境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