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羽冷冷地看着汪海洋。

放在平时，一旦他摆出这种表情，汪海洋都会立刻闭嘴，然而今天这人却一反常态，眉毛一撇，委屈道：“你不能网恋！”

林听羽奇了：“怎么说？”

“我之前就是在游戏里找了个CP，天天老公长老公短的，哄着我给他买时装，结果处了两个月才知道那个骗子是男的！”

“我以前的那个号，现在ID还叫网恋被骗五万，呜……”

林听羽还真不知道这段往事，越听越诧异。倒不是因为网恋被骗这件事有多离奇，而是汪海洋说着说着，居然哭了起来。

这得是曾经对那个渣男付出过多少感情，才能让他在NUG大喜的日子里哭成这样？！

林听羽皱眉：“你没报警？”

“本来是想报警的……”汪海洋哽咽道，“可是我后来又想了想，一个大男人在游戏里管别的男人喊老公，这现实里得混得多惨啊？”

“一想到我把钱追回来的话，他可能要去捡垃圾吃了，我就觉得算了吧。而且他嘴特别甜，我在野外拾荒捡人头，他都会夸老公好棒。呜……我就当是找了个陪玩……”

少爷的脑回路确实和一般人不一样，林听羽听得一愣一愣的。

半晌，他敲了敲耳机，出言提醒另一个少爷：“秦到源，你听见没？别网恋。”

汪海洋一哽，抽噎戛然而止：“你在跟秦师兄聊天啊？”

林听羽点头。

“那没事了。”汪海洋松了口气，变脸比翻书还快：“谁要是能花钱买秦师兄一句老公，那只有一个字——血赚！”

林听羽：“……”

一个小时后，宿舍楼前。

林听羽把文件袋递给银杏树下的人，然后微微抬起下巴，尽力轻描淡写地说道：“你看看合同，如果没有问题就签了吧。”

“合同？”秦到源一愣，抽出纸袋里的东西看了一眼，眉梢顿时挑了起来，“这首曲子是你写的？”

林听羽：“嗯。”

秦到源本想说这是你的心血，不应该把版权转让给我。

可抬眼看到对方满脸骄矜的表情，眼角眉梢却明晃晃地写着“快夸我”三个字，他又忍不住笑了，话音跟着转了个弯：“老公，你好厉害。”

林听羽：“？？？”

“哦，我以为你想买这个呢。”秦到源看了眼他红透的耳根，眼神很是无辜，“不喜欢就算了。”

“不是，你……”林听羽脸色爆红，你们男主播都这么上道的吗？

他很后悔，为什么没有贯彻昨晚的想法，一见面就给这人录音？但现在掏手机未免太刻意，于是他干巴巴地说：“那你真贵。”

“谁说的？”秦到源说，“我免费，礼尚往来就行。”一声老公换一声老公，非常公平公正。

“你快别说了。”林听羽感觉路过的人看他俩的眼神都不对了，“你不是有事吗？去理工楼？”

C大很小，从东门走到西门只需要十来分钟。可当两个人漫步在银杏道上时，岁月又显得很长。

“我们同校一年，只见过一面。”秦到源又想起那个略显遗憾的假设——如果早点认识就好了。

林听羽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嗓音很轻地说：“不止一面。”

秦到源：“嗯？”

理工楼旁边就是图书馆，林听羽朝那边扬了扬下巴：“图书馆顶楼，一边是自习室一边是琴房。”

“走廊尽头有个角落很适合背书。抬头就能看到对面的居民楼，低头就能看到你从理工楼出来。”

身边总是跟着娄青或者计院的某位教授，只有极少数时候是一个人。高大挺拔的身影路过万家灯光，偶尔有一片银杏飘落在肩头，很快又被匆匆的步伐撇去，眨眼间就消失在美院的红墙之后。

这些往事秦到源一概不知，听他说来只觉得心尖一片酸软，过了许久，他哑然道：“对不起。”

林听羽疑惑：“什么对不起？”

秦到源走上两级台阶，又低下头看他：“我该早点来找你。”

本以为对方讨厌自己，一个搭讪理由竟然绞尽脑汁地想了两年，现在想来真是太蠢了。

看着他歉疚的眼神，林听羽忽然笑了：“其实没必要。”

如果不是这两年见识过了人心苍凉，当初那点龃龉他也不见得会原谅。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做不到冰释前嫌，只有现在刚刚好。

林听羽说：“我在楼下等你。”

秦到源去了计院研究生的办公室，出来时手里多了两袋红肠。

就是说，东北人真的很热情，只是看了网友们瞎编的豪门狗血恋爱故事，娄青就迫不及待地往他手里塞土特产，美滋滋地表示原来你喜欢的是隔壁学弟，好兄弟放心追，份子钱哥们在攒了。

如果不是秦到源极力拒绝，他甚至还想送两袋红鸡蛋。

但即使没有红鸡蛋，一手拎文件袋一手提猪大肠的造型也足够别致。一路下楼，秦到源狗狗祟祟，生怕遇到认识的老师和同学。

至于林听羽，他觉得自己十分钟前向理工楼投入了一只社会精英，而十分钟后，却收到了一位来自城乡结合部的红肠推销员。

有点想投诉这个货不对板的扭蛋机，但是红肠真的很好吃，推销员也真的长得很帅，他拒绝不了，于是憋着笑，暂时转移话题：“美院有个展，我想去看看。”

秦到源咬牙：“行。”

美术是C大的王牌专业之一，教学楼是一栋三层的小红楼。

楼外银杏飘飞，楼内常年布置着各种主题艺术展，这几天正展览的是上届毕业生的作品。

暖黄色星星灯缠绕着造型奇特的树枝，高低错落的展台铺着纯手工扎染布，玻璃器皿在精心调试的灯光下折射出梦幻的色泽。

林听羽在某幅油画前驻足。

画面里，三角钢琴被摆放在房间中央，琴盖半开，露出象牙白的琴键。琴谱架上摊开着一本泛黄的乐谱，琴凳上随意搭着一条浅灰色的羊绒披肩。阳光温暖，纱织窗帘轻轻摇曳，站在画外仿佛都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松木香。

林听羽的嗓音轻得像呓语：“以前我家也是这样，琴房的采光最好，而且永远有音乐在流动。”

“那你为什么没考音乐生？”秦到源不理解，以林听羽的专业课和文化课水平，不说央音吧，至少能考个排名更靠前的985。

要说就业那就更是扯淡了，环境和音乐半斤八两，真要论起来前者可能比后者更坑。

但林听羽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觉得艺术是什么？”

这可真是踩进理科生的知识盲区了，秦到源觉得这问题就好比问他红楼梦好在哪儿，他顿了顿，勉强道：“阳春白雪吧。”

说完，他又觉得这回答太俗，于是觑了眼小艺术家的脸色，发现对方并没有流露出嫌弃的表情，反倒笑了一下：“可我觉得艺术应该是生活的一部分。”

音乐是生活的调剂，而不是生活的全部。美好的事物染上执念，就失去了给人带来快乐的能力。

秦到源还是不太理解。

林听羽走到一处展台前，伸手指着台子上的一张小卡片，扭过头笑道：“你看这个碗……”

话没说完，就倏然顿住。

秦到源站在他身后，正越过他的肩膀，垂眼看着那张卡片，那上头写着“所有展品均可出售，详情咨询：WX@xxx”。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到林听羽能感受到对方骤然错乱的呼吸。

秦到源微微偏过头，眉梢抬起些许，眼神透着亮光：“这个碗怎么了？你想要？”

“不是……”林听羽垂眼与他对视，嗓音压得极低，气息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吹到了他的脸上。

朦胧的光晕包裹着他的侧脸轮廓，微翘的唇峰往上是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那短密的睫毛轻轻一颤，林听羽的心跳也跟着一颤，紧接着掩饰般快速移开视线。

秦到源低头，看到他指着一个藏青色的瓷碗，碗里盛着两块桂花糕，小巧玲珑的方块上撒着桂花碎，灯光一照，宛如流淌的金箔。

秦到源：“……”

他好像有些懂了，他的小艺术家不想搞多么高雅的音乐，只想吃艺术碗里放着的桂花糕。

如果是这样的话，没有艺术细胞似乎也不算扣分项，毕竟按照这个逻辑来猜测，小艺术家的择偶标准里应该没有这条。

秦到源暗自松了口气，拎起被艺术熏入味的红肠，整个看起来就像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那走吧，去吃饭。”

晚饭是在学校食堂吃的。

其他大学的观光景点都是山林古楼，而C大的知名景点是八个食堂，物美价廉且花样繁多，林听羽也不挑食，秦到源点什么他就吃什么，只是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

那红肠是什么味他也没尝出来，心里想的全是秦到源晚上还有个视频会，吃完饭就得走了。

林听羽送他到校门口，回来时正好撞见一对小情侣在小树林里说悄悄话，于是他脚步一拐，又神使鬼差地走到了小红楼。

天色已晚，展厅里的人比下午还少，林听羽径直来到里间，再次站在那个放桂花糕的展台面前，然后把手伸进了光里。

悉心设计过的光源，照什么都能照出美轮美奂的效果。

他的手指细瘦修长，光线从斜上方洒落，在骨节处投下柔和的阴影，连指甲缝都透着精致。

可林听羽心里很清楚，这都不是方才那个念头跳出来的理由。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着秦到源在灯光下轮廓模糊的嘴唇，陡然生出了一种想吻他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