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周,首杀赛的奖金就到账了。这算是一笔意外之财,林听羽一收到就给划到了银行卡里。
这张卡里都是他平时零零碎碎攒下来的闲钱,此时他查了下余额,已经有接近三万块了。
想到下周就要回江城,林听羽决定拿这笔钱去买份礼物。
周末,他起了个大早,然后坐地铁直奔花鸟市场。
出了地铁站,太阳也出来了,花鸟市场门口热闹非凡。宽敞的大棚绵延数百米,两侧是各色各样的商铺,中间则是露天的摊位,鲜花盆景、鸟雀水族、奇石文玩……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林听羽走走停停,一路看花逗鸟,先逛了好一会儿,才在某个稍显僻静的角落停下脚步。
那拐角处是一家玉石店,门上挂着一块古色古香的招牌,上头刻着三个字——琢玉记。
听说过玉石圈的水深得很,林听羽头一次过来买首饰,正愁找不到靠谱的店铺呢,一看这名字这格调,不禁眼前一亮。
有资质在花鸟市场弄到一家正经门面,还不搞披红挂绿的霓虹灯牌,看起来就比前头那些“XX珠宝镶嵌”“XX钻戒改款”上档次。这么一衬托,简直就是鹤立鸡群了,想来应该是有两把刷子的。
于是林听羽毫不犹豫地走进店里,就见四周立着一圈玻璃柜台,一水儿玲珑剔透的翡翠镯子摆在里面,灯光一照,仿佛一泓流淌的碧水,瞧得人心神都宁静了。
那店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宝蓝长袍马褂,手握一把蒲扇,正躺在摇椅上打盹。
听见有客人进来,老板也没起身,只握着扇子,虚虚地点了点柜台:“想要哪个自己拿。”
不卑不亢,视金钱如粪土,颇有隐世高人的风采。
林听羽大喜,心想这店稳妥。
他对玉石了解不多,只在来之前简单搜了点科普视频,大概知道越是水灵灵的翡翠越是昂贵。
他在店里转了一圈,仔细观察各个柜台里翡翠的品相,揣摩着三万块预算能买点什么,不一会儿就看中了一只纯色镯子。
那镯子呈现出一种似蓝似紫的颜色,通体莹润饱满,打磨得极好,指尖抚过,只觉得温润细腻,比新剥的荔枝还要滑嫩。
林听羽小心翼翼地捏着镯子,开口问道:“这个多少钱?”
见他询价,那老板撩了一下眼皮,视线迅速打量他一番,紧接着一摇蒲扇,脱口道:“六万。”
林听羽一怔,没想到这东西居然比他的预算贵一倍,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手里的镯子,犹豫着是咬咬牙买了还是放回去换一个。
忽然,肩膀一沉,林听羽感觉一只大手揽住了自己,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气有些无奈:“爸,忽悠谁呢?”
浑身上下的肌肉陡然绷紧,林听羽扭过头,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秦……学长?”
秦到源应了声,却没放开他,而是抽出他手里的镯子,又扫了一眼柜台,挑出另一只手镯塞进他手里:“买这个,两万。”
林听羽垂眼看着那镯子,一圈纯净的透明色,里面点缀着一抹飘逸的绿,宛如凝结的冰花,比方才他自己挑的那只更加清透水润。
他觉得这颜色似乎有些眼熟,默然沉思片刻后,他突然想起来,许凌薇曾经戴过的那只翡翠镯子,就和这只有几分相似。
“两万?”他重复了一遍,一脸怀疑地望向躺椅上的人。
听到败家儿子信口胡诌,秦琮的脸色比飘花还绿,他动了动嘴唇正想说点什么,却被秦到源一个警告的眼神堵了回去,最后只得冷哼一声,撇过头去眼不见为净了。
林听羽扭头去看秦到源,对方终于撤了手,转而一指柜台边的二维码,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事,老头更年期,你扫就是了。”
林听羽付完钱,还不忘说了句“谢谢”。秦到源催着他爸给人把镯子包好,又亲自送他出门。
这个花鸟市场是从老北京延续下来的,许多店铺在这里经营了十几年。左邻右舍的铺子老板,只要是上了年纪的,似乎都认识秦到源,一路走来不少人跟他打招呼。
林听羽被这少爷待遇震惊了下:“你是在这边长大的吗?”
“差不多吧。”秦到源说,“以前这片区,治安没现在这么好,店里的货得随时有人盯着。这种生意吧,一般也不会请外人,我爸有事出门的时候,我就过来看店。”
林听羽迟疑道:“你爸妈……”
“不爱了,就离了呗。”秦到源洒脱一笑,“你也知道我妈是要强的人,我爸么……有那么一点混日子的意思吧。三观不合,不必强求,离了对双方都好。”
林听羽点了点头。许凌薇今年六岁,就说明秦到源他爸妈至少是在他成年之后才离婚,而小女儿应得的爱也没有缺席,好聚好散,算是很负责任的父母了。
秦到源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让某人小小地心疼了下,还在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聊:“你过来买翡翠镯子,是准备送给伯母的?”
接到通知的第一时间,林听羽跟他说了自己要跟着导师回江城采样,他便自然而然地这样想了。
没想到对方却是一愣,随后垂眼道:“我爸妈不在了。”
秦到源倏然停步,怔在原地许久,方才开口道:“对不起。”
林听羽摇头:“都过去了,这镯子是送给我高中班主任的。”
几万块的礼物,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小数目,这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敬师礼的范畴。
秦到源听出了这话背后的隐情:“……是你高中的时候?”
“嗯,高三上学期。”林听羽说,“其实我是想过参加艺考的,可那时他们刚出了车祸。”
“我妈没救回来。我爸倒是醒过来了,但双手截肢,再也没法登台表演了。他受不了这个刺激,趁着我去集训,他就……跳楼了。”
听到最后几个字,秦到源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刀子似的痛磨得他喉咙紧涩:“所以你才放弃……?”
“音乐”两个字他压根就说不出来。他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在艺术氛围中长大的小孩,有朝一日他唯一的亲人,却因为不能再触碰艺术,而把他独自一人丢在这人世间,那是怎样的绝望?
但林听羽的神情却很坦然:“我颓废过一阵子,错过了艺考。后来遇到一些事情,我想通了。音乐也好,艺术也好,原本都只是给人带来快乐的东西,如果失去了这一点,那它就什么都不是。”
他摸了摸手里的小盒子,“因为家里没人照顾我,高考之前,孟老师就让我住在她家里。好在我文化课水平还行,好歹混到了C大,虽然专业只能被调剂到没什么人报考的环科就是了……”
短短几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只要一想到这背后有多少辗转难免的夜晚,秦到源就觉得有无数钢针在往他的心口猛戳。
他疼得说不出话来,直到走到地铁站,才稍微缓过一口气,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小羽。”
林听羽站定,偏过头望向他。
阳光从他身后倾泻而下,像是为他披上了一层薄纱。朦胧的光晕里,他的身形被拉得修长,融成了一片模糊的阴影。
下一秒,那阴影朝林听羽覆盖过来,一双手臂环住了他。
进站口人来人往,偶尔有路过的行人注意到角落里安静拥抱的两个男人,投来或诧异或厌恶的目光,林听羽却统统都没感觉到。
他的鼻尖碰到对方的肩膀,一股清凉的薄荷味道骤然涌入鼻腔,像是洗发水或者别的什么。
很浅淡,也很私密。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泛起了层层叠叠的泡泡,粉红色的那种。
他仿佛踩在柔软的云朵上,那些释然的话瞬间就不想说了。
他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太脆弱,没给对方留下最潇洒的印象;一边又很贪恋这个怀抱,就好像在对方面前不必伪装坚强和大度,因为有人会托住他所有的情绪。
林听羽闭了闭眼睛,终于选择遵从心愿,抬起手回抱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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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林听羽,秦到源回到花鸟市场,喊他爸出门吃饭。
秦琮被迫做了桩亏本生意,脸盖蒲扇歪倒在躺椅上,整个人从内到外散发着郁闷的气息,一点也不想搭理他这个败家子。
“行了。”秦到源撇开蒲扇,理论道,“你那糯种开口就卖人家六万,不是欺负他外行在先吗?”
“那你也不能把我价值十万的冰飘花,两万就卖给他吧?”秦琮目光阴郁地看着他。
“得了吧。”秦到源说,“这小圈口顶天六七万,别那么小气。”
门店到底不是百分百安全,真正贵重的货都放在银行保险柜里,怎么可能摆在柜台?
秦琮幽幽道:“你大气,你追人追不到就花钱砸。”
秦到源一顿,还想挣扎一下:“怎么就不能是朋友了?”
“拉倒吧。”秦琮嗤笑道,“要真是普通朋友,刚刚那条不值几个钱的糯种,你高低得十万卖给他。”
要不怎么说,知子莫若父呢。
秦到源沉默片刻,知道瞒不过去,索性认了:“你都看出来了还甩什么脸,总归以后还会再见面的,现在先吃饭去。”
“哼。”秦琮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此时此刻,赔了好大儿又折兵的老父亲只想大喊——
嫁出去的逆子,泼出去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