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陆绥回学校的时候,警戒线还没撤,四周围观的学生已经被驱离了现场。黑色的裹尸袋被抬上了车,三三两两的学生走在路上窃窃私语——
凌晨两点左右,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从教学楼上一跃而下,他像一张纸,飘飘扬扬落在地上,留下一地红白相间的液体,留下不断的猜测和传言。
“就…就两天时间,三个人都死了…”说话的是那天和高个子女生一起玩剧本杀的姑娘,她的脸比教学楼新刷的墙漆还白。
辅导员很温柔地递给她一杯水,她却抖得拿抖拿不稳。
“你别怕,一会儿警察来,实话实说。”辅导员也是刚入职没多久的年轻人,这样的阵仗她也没见过,只能尽力安抚自己的学生,“别怕别怕,老师在呢。”
江屿坐在一旁,神色怪异。
警察前来例行问话,问过了死者近几日的异常、接触的人、有没有得罪过谁,又问过了那天剧本杀的情况,最后在本子上记了点什么就走了。
“没事了,你们先回去吧。这两天别去很远的地方,就在学校老老实实呆着。”等警察走了以后,辅导员又叮嘱了一遍,“也别自己吓自己,就是意外。”
三个学生木木点了点头,一起离开了教学楼。
“也就是说,那个眼镜跳楼自杀了?”陆绥根据自己的猜测问江屿。
“对。说是自杀,谁知道呢!而且那天和他一起去打本的寸头,那个寸头昨天出车祸,也…也死了。”江屿小声回答他,“还有那天被送进医院的姑娘,据说她当天晚上就过世了……”
想起在长溟书局看到的女孩,陆绥听见自己的脑袋里发出“嗡”一声。
“跳楼的这位叫李鑫,咱俩一个院的师弟。他其实昨天就来找过我,他跟我说了那个寸头车祸的事,还说他前天回去以后就开始做噩梦,昨天早上还收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他问我有没有一样的情况,我说没有,他就回去了。谁知道今天就……”
江屿有晨跑的习惯,他是最早目睹到那具遗体的人之一。好巧不巧的是当时他刚吃完豆腐脑,看见教学楼下的场景,差点把昨天的三顿饭也吐出来。
“信?什么信?”陆绥直觉这或许是个关键。
“是这个。”穿裙子的女孩突然插话,然后递给两人一个档案袋。
档案袋不厚,里面只有两张纸。一张事故调查报告,另一张是遇难者信息登记表。
“鲁西鲁号船只于2002年3月22日在撞礁后倾翻,船上156名游客与32名船员罹难。”
“邓玉,女,2000年2月生。被搜救队发现时位于甲板处,因呛入大量海水窒息死亡。”
“谁是邓玉?”江屿问。
“我就是邓玉。”女孩轻轻开口,单薄得像是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走,“这上面还写了我父母的名字,我的家庭住址、邮编、我父母的工作单位…都对得上。还有照片,这就是我小时候的照片,这个遇难者是我,是我……”
“可如果我一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那现在算什么?我是个…是个死人吗?”她瞪圆眼睛,害怕极了,“苏苏,苏苏去打本之前也收到过这个,我们那时候以为这只是恶作剧…可是苏苏死了,李鑫也死了,我也收到了这个,那…那下一个死的人是不是就是我?”
说话的人有些语无伦次,陆绥和江屿赶紧把纸塞回档案袋,然后又轮流安抚她,嘴里不停说着,“不会的不会的,这只是巧合…”
“巧合吗?”邓玉直勾勾盯着陆绥,“你们记不记得我们那天打的本叫什么?叫《船》,那上面的人也是因为海难死的!”
她骤然提高声调,引得过路学生频频侧目。
“那个本,打过的人都说邪性。事实证明,这就是个被诅咒的剧本,打过这个本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们会一个一个死掉,会一个一个…”
“你太紧张了。”陆绥打断她,“带车的dm还好好的呢,我昨天还刷到他朋友圈了,你别害怕,这就是心理作用,别怕别怕,要不我们出去找个奶茶店吧,在学校说这个也不太好?”
“支持!我们找个奶茶店说,你别紧张啊学妹…”江屿马上就能理解室友的意思,半拖半拽地把邓玉带到了校门口的小店里。
热腾腾的芝士奶绿下肚,邓玉的情绪才稍微稳定一点。她的手没有刚刚那么抖了,在接了爸妈来的电话以后,她的害怕也慢慢消失了一点。
“你们说,那个剧本是不是真的会招邪?”
陆绥和江屿不约而同摇头,又不约而同在心里打鼓——陆绥亲眼见到过很多鬼,他当然相信这世上有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至于江屿,他深信巧合多了就不再是巧合这个道理,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装邪了,只觉得这个剧本杀和这两天的遭遇非比寻常。
三个人沉默着把吸管咬扁,没人在意今天的奶茶没做半糖。手机在桌子上发出震动,陆绥接起电话,然后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苦笑——
“邮政小哥说我有一个文件待签收,我最近没有买过东西,也应该没人给我寄东西…”
话音未落,江屿的手机铃声也响了起来。不到二十秒,他的表情和陆绥如出一辙,“我也有一个待签收的文件…往好处想,会不会是毕业资料…”
答案不言而喻,没有哪个好学校给学生毕业资料用这种方式。邓玉刚刚才平复的心情又炸了锅,她惴惴不安地撕扯着自己的衣角,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奶茶店的风铃突然被吹响,一个极其明亮的声音穿透沉闷的空气,直达在座三人的耳膜:
“要一杯手打葡萄奶酪冰,去冰不另加糖,谢谢!”
进来的客人穿着一身极合体的红裙子,烫着一头大波浪卷,踩着高跟鞋就拉开了陆绥身边的空位坐下。
“嗨!”她看着三位目瞪口呆的大学生打招呼,“不介意我坐这儿吧?”
“介不介意的…你不都坐了嘛…”江屿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社交恐怖分子了,看到这个姑娘,他突然觉得自愧不如,“同学,空位挺多的,要不?”
“我就坐这儿,我来帮你们免费算一卦。”女孩语出惊人,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一把拽过了陆绥的手盯着看。
“同学你…”陆绥下意识抽回手,但身边人的力气大得吓人,他怎么都抽不回来。
“强制爱…不好吧?”作为嘴替,江屿完全不顾室友死活。
“闭嘴!”红裙子姑娘放下陆绥的手,伸手钳住江屿的下巴来回看了看,认真道,“他天生阴阳体,你好像也沾了不少阴气。还有这个漂亮妹妹,怎么身上一股尸气,很不对劲啊你们仨。”
“尸…尸气是什么?”邓玉带着哭腔问。
“就是死人气啦~”回答的人是典型的浓颜明媚挂长相,她温温柔柔地伸手揉了揉邓玉的头发,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毛骨悚然,“你们肯定是在陈年老尸堆里待太久了,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浓郁的味道?”
“陈年什么堆?”陆绥没听明白。
“陈年老尸堆。”红裙子答,“我是专业驱鬼人,看三位跟我还算投缘,我也不是漫天要价的人,只要一人一百,我能帮你们解决这事儿。”
“不干,我看你是骗子。”江屿拒绝,起身就要走,“我们还有课,您自己坐这玩儿吧。”
“的确有那么一艘船,不是剧本里的穆罗伦号,也不是档案袋里的鲁西鲁号。那艘船叫塞壬,Siren,被大海吞噬的海妖。”
两句话勾住要离开的人的魂,三个大学生齐齐站定,齐齐看向眼前的红色。
“其实你们猜的不错,被海妖缠上的人不得善终。那个死在医院的女孩子,那个被泥头车撞飞的年轻人,还有今天这位粉身碎骨的小同学,他们躲不过这一劫,你们说不定可以。这样也打算放弃吗?”
“你真的能保我平安?”这个时候,邓玉反而冷静下来,“如果一百块就能救命,那我也不还价。”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关键是看你信不信任我。”红裙子拿出手机,“微信还是支付宝?”
从奶茶店出来以后,陆绥长长松了口气。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天,他却仿佛已经看到了云后的太阳。
那个红裙子女孩叫岳青罗,她收下钱以后留了一个电话号码,又给三人一人一支线香,然后要三个人重新回到那天的剧本杀店等天黑。
邓玉试图找到一个不去的办法,一开口就被岳青罗堵了回来,她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活命,就得回到尸堆里去。”
闷雷一声又一声,大厦的保安仍旧趴在一楼的桌子上睡觉。再一次踏进这里,每个人心里都有种说不上来的阴森感。
老旧的电梯吱呀呀停在了14楼,没有银渐层,也没有剧本杀店。电梯门一打开,一股浓重的海腥味扑面而来,和四面焦黑的墙壁一同挑战着来人的每一根神经。
“店呢?”江屿大张着嘴,全然不顾吸进去了多少腥湿空气,“我那么大个店呢?”
“这个店究竟是…是倒闭了还是…还是?”邓玉躲在两个男生身后,吓得一步路也不敢往前走。
“还是什么?”陆绥问。
“还是根本就没存在过…那个小岳姐姐说尸堆,会不会这家店一开始就…就不存在?”
邓玉的声音比蚊子还小,陆绥和江屿却听得清清楚楚。电梯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的,水滴声在耳边炸起,漆黑的房间里传来呼吸声和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