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痕脸摸了摸浅粉色的肉,无端端笑了起来。他脸上的疤像是活了一样扭动着,整间储物室也随之一同扭曲、融化。
粘在墙上的焦黑人形从墙上剥离、掉落,继而又从地上站起来,火舌从他的手心里钻出,热浪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陆绥下意识反应过来,这是那场火灾的重现。
真正的追逐没有NPC,没有光电,只有不断从四面八方卷过来的火浪和不绝于耳的惨叫。密室中不同的房间有不同的作用,此刻却都在火焰中变了模样。
一条狭长的走廊怎么都跑不到尽头,头上的吊灯在热汽中晃晃悠悠,最后自由落体坠下,不偏不倚砸中陆绥的脑袋。他的喉头涌起一阵腥甜,然后看见江屿那张大脸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他甚至怀疑这位好室友要吻上来。
“不”字还没开口,整座密室都在坍塌。墙皮率先被震成齑粉,水泥块紧随其后,钢筋从其中戳出,没有人再能逃走。
“完啦!”——陆绥闭眼之前,听到江屿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知觉再回笼的时候,眼前已然是窗明几净、桌椅板凳排列整齐的办公室。
“你醒了?”
眼前的女人戴着椭圆形的细边眼镜,扎着简简单单的马尾,穿着浅蓝色的长袖衬衫,看上去班味十足。
“这是哪儿?”陆绥摸了摸自己的头,别说伤口血迹,连根头发都没掉,“我朋友呢?”
“哪有什么朋友?”女人朝门口看了看,和蔼地笑了笑,递给陆绥一杯冰水,“你在我们门口晕倒了,刚说叫救护车过来你就醒了。我看你可能是中暑了,先喝点水。”
“我有两个朋友,一男一女,他们…”
“别说梦话。”女人把杯子塞进陆绥手中,连带着还有一张纸条,“你先喝,不够我再给你倒。等你休息好了跟我说,我送你回家。我们这里还是太热了,过会儿我去开空调,你等我一下。”
她说话时笑意盈盈地看向他,可后者总觉得哪里不对。
中暑…热…陆绥打了个寒颤——这个办公室很阴冷,他穿着外套都能被冷出一身鸡皮疙瘩,刚刚那个女员工居然还要去开空调。
想到这儿,他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打开了手心里的字条。上面的字迹很清秀,大概率出自女性之手。
“不要相信除我之外的任何人。”
“除了凉水什么都别喝,所有的食物和饮料都不能碰。”
“别跟其他人提起你的朋友。”
“如果有人冲你笑,立刻逃回这个房间。”
“生门只在下午三点打开,三点以后千万别去厕所,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去。”
满打满算五句话,陆绥看得头脑发懵——目前的情况似乎是他穿进了某个规则怪谈中,而除此之外,他对其他信息一无所知。
“一个合格的规则怪谈经历者必须尽可能多收集信息。”
江屿开玩笑时的一句话在陆绥脑海中响起,他下定决心走出这个房间看看。
办公室里的铁柜子中码着整整齐齐的档案盒;老式饮水机的热水龙头不翼而飞,蓝色的水桶倒放着,里面的水浮了一层厚厚的油脂;柚黄色的木门还用着旋转把手,门口挂着“采购部”的牌子。
路过办公桌时,陆绥下意识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工牌,上面写着:采购部张晓荷。
“这里原来是公司的采购部,火灾的时候,小张没跑出去,最后人的皮肉都被大火烧化了,烧化了就粘在墙上,就是你们看到的样子。”
疤痕脸的话在此刻自然而然被想起来,关键词:采购部、小张。
陆绥跑出办公室一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狭长走廊、一间一间排列在一起的办公室、落了灰的窗台、惨白的阳光,还有三三两两在走廊中活动的员工。
他们面无表情地和陆绥擦肩而过,有人交谈间发出了“哈哈哈哈”的声音,可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那诡异的表情活像被人操控的木偶。
“你是新来的吗?哪个部门的?”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站在新面孔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我…”陆绥不知道该不该接话,字条上也没写不能和其他人交流这一项,他大脑一抽,索性回答道,“我是采购部新来的。”
“采购部?”中年人摸了摸自己的地中海,脸色一变,“这楼里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你要是看到了,就往厕所躲一躲。还有,别信你们部门那个张晓荷的话,她那个人神叨叨的,邪性得很!你要想安安稳稳工作,还是离她远点。”
“哦还有,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老在下午三四点出没,那会儿就厕所最安全,躲进去就没事了。”
陆绥僵着脖子点了点头,遍体生寒——规则怪谈里最常见的相反规则就这么出现了,他觉得自己也算是有出息了。他想了半天,决定只把中年西装男人的话记在脑子里,比起这些神色古怪的“僵尸人”,他还是更相信那位和蔼的张晓荷女士。
采购部左转通往走廊尽头,财务部、茶水间、人力部…陆绥依次经过这些最普通的办公室,也看到了里面穿着工作衬衫最普通的员工。他们有的在相互交谈,有的在吃零食,还有的趴在桌子上小憩。
这是最常见的工作光景,但一想起疤痕脸提起的那场大火,他难免悲从中来。
来此以后两个人都提到的厕所位于走廊尽头,厕所的确很大,大到陆绥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把它当宿舍的程度。他探头进去看了看,这厕所的装修很奇怪——
男厕坑位不多,那么大一个厕所里只有三个坑位;洗手台也很小,一个水龙头那儿站一个人都稍显拥挤。在厕所坑位和洗手台中间放着一个巨大的椭圆形古铜雕塑。
雕塑似乎是某种神佛。现代大学生之间最近流行求神拜佛,陆绥也是在上学和上班之间选择上香的一员,因此他去过许多寺庙和道观,对其中的诸位神仙佛祖也略知一二。
眼前的这尊神像和他见过的都不同。他见过的那些佛祖神仙大多和蔼,即便是没有笑容的,也大多宝相庄严,很符合国人对神的普遍印象——严慈兼具。
厕所这尊神像长着两根长长的獠牙,眼睛瞪得像铜铃,面部是青铜的颜色,手里握着的大刀上还涂上了血一样的颜色。神像赤身裸体地面对着门口,陆绥觉得这更像是某种邪神。
“这两根牙是我们老板从非洲带回来的,货真价实的象牙。”方才的地中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陆绥身后,他也不是要上厕所,只是想跟过来看看这个采购部“新来的”员工在干什么。
“偷猎象牙不是犯法的吗?”陆绥被吓了一跳,口不择言。
“非洲干这事儿的可不少,我们老板也有门路运回来,这就不是我们这种人该操的心。”地中海眼睛一斜,问,“你不上厕所站门口干什么?”
“你不也不上厕所吗?我新来的参观一下。”
“参观厕所…”地中海撇撇嘴,“你们这些年轻人癖好还挺独特,要不要顺带参观一下女厕?里面也有一尊一模一样的神像。”
“不必了,我回去工作。”
陆绥转身离开,心里的疑惑越堆越多:厕所历来被人们归纳为藏污纳垢的地方,供神的人把神像放在这种污秽之地,这对神像根本就是大不敬。但铸造神像的用料极好,两根象牙更是极品,这一点又和供奉的地方相互矛盾。
他满怀心事回到采购部,和张晓荷撞了个满怀。
“感觉好点了吗?”
“好点了。”陆绥点点头。
“刚刚去哪了?”张晓荷又递过来一杯冰水,水杯上面浮着水桶同款油脂。
陆绥看着那层油,想到自己刚刚喝过几口,顿感恶心。他咽了咽口水接过杯子,回答道,“去走了走,活动一下身体。”
“你去厕所了?”张晓荷的脸色陡然一变,和蔼的面目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凶狠。
“没有。”陆绥惊讶于一个人的眼神和表情居然能这样变化,也惊讶于自己的应变速度如此之快,“我只是在门口来回走了走。”
“那就好。”
张晓荷很满意地点点头,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吊坠递给陆绥,“纸条你也看了,厕所那个地方不干净,能别去最好别去。这是我找高人求的护身符,你收好,最好挂在脖子上。”
陆绥伸手,在看到那吊坠的样子后又触电般把手收回来——这坠子就是厕所里的那尊神像,就连质地都是一模一样的铜和象牙。
“你怎么了?”张晓荷面色一沉,从牙缝里挤出这个问题。
“没…没事。刚刚被静电电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是不愿意收。既然没有不愿意,那就戴上吧,我帮你戴。”
张晓荷伸长了手,陆绥避无可避,只得乖乖把头伸进吊坠的绳子里。张晓荷的手无意间碰到了他的脖子,冰块一样的温度让他打了个寒颤——即便这里阴冷,人也不该是这种温度。
他看着眼前这个面色如常的女人,控制不住地向后轻轻退了两步。张晓荷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有表情,人也鲜活,只是她这个人也处处透着诡异,如果她也不是好人,那只可能是更厉害的东西。
指针指向了两点半,办公室门口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好巧不巧的是,就在这个时候,陆绥有点想上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