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公子。”姜白藏脸上浮上笑容,轻施一礼。
“出行在外,本就掩了身份,如今我是钱大有的远方表弟,陪他前来收茶。”
钱大有是谁?姜白藏一时没反应过来,心中疑惑。忽然心头一动,十有八九是收茶这位钱姓富商。
想到钱大有那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样子,再看一眼这位顾公子。姜白藏心想,这远房表弟,是够远的。
画舫一路向南,山林苍翠,绿水悠悠,河两岸更可见绿柳拂风,野花烂漫。
阳平正是草长莺飞,春光正好的时候,而高齐州位于阳平南,气候更暖,想来只怕已是暮春光景,一路看着这样的景色心情都愉悦几分。
中午众人果然都吃上了春韭鲜虾小馄饨,皮薄、馅儿大、汤鲜。
又商量了晚上到哪里停靠,便散了,各人回自己舱中房间的回房间,想去吹风看河上和两岸景色的自是去了甲板上。
倒是姜白藏总觉得怪怪的,好像有哪里不对。
从阳平府城到安庆州乘船需要五天四夜的时间。
夜间安全起见,画舫并不夜行,尽量行到沿路各郡县码头停靠。
留下看画舫的人,其余人找客栈住宿,因着他们这一众人多,虽然这时节出游的人不少,客栈生意红火有时恐遇到房间客满的情况。
他们这一众人倒是不用担心这个,这钱姓客商豪富,每到一处多是找有独院客房的客栈,包下客栈一整个院落。
更何况,还有姜白藏和唐秋衡,哪个也都是颇有身家。
这次,宋家两兄弟并没有一同前来。毕竟前阵子,恐怕对方已经有所察觉,所以顾长赢才用了这金蝉脱壳之计。
宋家两兄弟的继母和同父异母兄弟和高齐州刺史牵扯太多,怕家中这两人派人留意宋家两兄弟,这事儿不得不防。
正好他俩留在阳平府城,既可以吸引部分注意力,又可使自己回京都看上去更真些。
姜白藏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午歇过后,他去甲板上望了会儿风景,刚想也回舱中,迎面一艘画舫相错而过。
但听得笙歌阵阵,又伴着各种笑声言语,诗酒唱和。
姜白藏这下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若只是自己,那自家画舫上现在这样自然再正常不过,如今是有钱豪商在画舫上,他又是个追求享乐的,遇到惯常惹游客画舫驻足停留玩赏之处,自己这画舫毫不流连,只顾一心赶路向南直奔高齐州而去……
无人注意还好,若是有人有心留意,那这岂能不惹人生疑?
姜白藏心下几乎要惊出一身冷汗。
连忙回船中,先让船上厨子等置备酒菜,又吩咐道:“酒菜齐备后摆在画舫敞厅。”
接着就进舱中房间去找唐秋衡,轻敲两声门,不等应声直接推门而进:“唐大哥,我有一件紧要……”
姜白藏未曾想,唐秋衡房内还有人,好巧不巧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顾长赢。
姜白藏:“……”
尴尬了,自己这不等应声推门而入,着实是施礼了,只是因着这非是在阳平府城唐秋衡家宅,又有女眷。
在这画舫上,自己也就没想太多,因为实在是极熟的人,敲了两下门直接就推门而入了。
唐秋衡正和顾长赢对弈,这……
姜白藏心想,唐大哥这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之前只觉得唐大哥豪爽义气,后来自己因担心去唐家,再到那天议事,姜白藏觉得自己对唐大哥的认识又深了些。
姜白藏深觉唐大哥不但粗中有细,更胸有成算。
如今竟然发现唐大哥还下得一手好棋。
啊!这……
难道这么多年草包原来只有我自己?
这一刻姜白藏忽然有种内心受到一万点暴击伤害的感觉。
“白藏,发生什么事了!”唐秋衡见姜白藏急急推门进来,忙站起问道。
他这一问,倒是缓解了姜白藏的尴尬。
“如今这画舫若只我自己一人用来去玉川,看自己的茶山,像如今这样很正常。有钱茶商在,画舫上丝弦笙歌、宴饮游乐皆无,只一心赶路,虽然未必有人注意此情形,只是我还是觉得小心为上。”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做戏做全套的好……总归是更稳妥些。”
姜白藏说到后面声音略略小下去。
“白藏到底是快要及冠了,越发的有见地成算。唐大哥都要刮目相看了!”唐秋衡笑赞姜白藏道,又问顾长赢:“顾公子觉得呢?”
顾长赢虽然因着之前查访几乎毫无进展,自己内心难免有几分着急心焦,但也深知,谋而后动,此事更当身在兵位而胸有帅谋。
此案悬置数年,牵扯必定非常,确实当时时注意,周密谨慎,不能因为不起眼之处的疏忽而功亏一篑。
这确是自己疏忽了,只缘自己向来不好宴饮享乐,又这样性情,亲信下属之中只怕也无人敢逾矩,更不要提此类邀约。
“是我的疏忽,便按姜公子说的办吧。”顾长赢嗓音低缓,回道。
随行的镖师等人无法宴饮,姜白藏也另行安排了小食茶点干果子,若愿意垂钓的也备有渔具。
画舫敞厅里准备摆开宴席,姜白藏亲去请素玄、长云作陪。
这事儿……唉。
“虽说是做戏,只是到底觉得委屈了你二人。”姜白藏道。
反倒是长云笑起来:“二爷如此说,才是外道了,倒叫我二人愧不敢当。从二爷叫我二人这次陪同出游,我二人绝不敢辜负二爷的信任,如今能出一分力,我二人反倒欣喜。”
一席话说得姜白藏自己也觉得,过于客气,反倒会有失了几分亲信之意。
一时间画舫敞厅开了酒宴。
众人围桌而坐,姜白藏坐在了主位,按说这位置该顾长赢坐,谁让他这时候是掩了身份呢。
左手第一是钱大有,左手第二是顾长赢,右手第一是唐秋衡,右手第二说是钱家一经验老到的掌柜姓金——金掌柜,素玄和长云自是敬陪末座。
姜白藏其实心里有些怀疑这金掌柜是顾长赢手下的谋士。
桌上杏花鹅①、糟鹌鹑、酒酿清蒸鸭、春笋三鲜汤、素炒时蔬、凉拌银芽,此外还有小面果、桂花糕、干果蜜饯,摆了满满一桌子。
今天的酒不是香泉酒了,那酒劲儿大,不适合在船上喝,醉了人倒不好。
这次这酒是新酿的米酒,酿时特加了自制的秋梨酱进去,所以这酒不但味道清甜,还带着梨子的甘爽清香。
便是喝的多些,也不易醉。
众人眼前都斟了门杯,这时姜白藏道:“叫我说,只这么干喝,着实少了趣味,不如行个令如何?”
唐秋衡和钱大有都应道:“这个好!”
顾长赢只说是客随主便,金掌柜笑问:“不知,姜二爷如何行令,行何令?”
“这太难的,我也不会,要不咱们击鼓传花吧?虽然此处没有鼓,素玄、长云做令官扣琴弦做鼓点如何?”
众人:“……”
唐秋衡道:“这未免也过简了些,哪里像我们行的令!”
“那唐大哥说行个什么令?”姜白藏道。
唐秋衡问:“《四书》连理令,如何?”
“???”
姜白藏一脸你和我有仇的表情看着唐秋衡。
众人见他脸上这神情,实在忍不住纷纷笑起来,就连顾长赢眼中也含了几分笑意。
“你既不同意《四书》连理令,那要不就行『六国伐秦令』吧,这个不难,也需击鼓传花,只是更多些趣味更热闹些,如何?”唐秋衡又道。
姜白藏很想问唐秋衡一句:“你是不是有毒?”
问那肯定是不能问的,但是这令拒绝那是必须找理由拒绝的。
“那令,须得好多人,我们就这几个人,如何行得来?”说罢,忍不住小声嘀咕:“我要抽到文臣,还不是又是经史诗赋。”
惹得唐秋衡大笑起来:“罢罢罢!你说你说,依你可成了吧?”
姜白藏故作不理他这笑,只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你们非得要个雅的,沾诗拈赋。那不如就诗筹令,如何?”
姜白藏未及弱冠,又长得显小,微昂着头,神情带着慧黠同众人说着,竟不由得显出几分可爱来。
一时众人哪忍驳他,自是都点头同意。
吩咐常喜拿酒筹来,不多会儿常喜果然拿了个竹雕的签筒来,筒上雕着瘦枝寒梅,一侧有四个小字:嫩寒春晓。
筒里装着竹制酒筹签子,常喜摇了摇,放在桌子当中。
手中还有一竹盒同雕着梅花,盒内放了枚骰子,他将竹盒递与姜白藏,便出了敞厅。
喝了门杯,主位的姜白藏又一一斟上酒,众人便开始行令。
姜白藏摇了摇接过来的竹盒,打开一看,里面骰子是三点,于是自姜白藏开始左数三人,不是别个,正是顾长赢。
顾长赢取过签筒,将签筒摇了下,伸手掣出一根签来。大家一看,只见签上镌刻一句诗曰:
压扁佳人缠臂金②
签子背面也镌着几个字:肥者饮一杯。
钱大有:“……”
看到这,直给姜白藏笑得打跌,其余众人也忍俊不禁。
放回签筒至桌中,轮到顾长赢掷骰子,掷了两点,数到是长云。
长云取了签筒,略摇了摇,掣出一签,只见签子正面镌的诗句是:
与君双栖共一身
面色不禁一红,再看背面,也镌有一行字却是写道:与连坐者分饮一杯。
面色更红几分,端了面前酒杯,饮了半杯,接着把杯子递与素玄,素玄接了酒杯一饮而尽。
唐秋衡忍不住笑拍了下姜白藏:“你哪里来的促狭主意,做这样的酒筹签子出来!”
姜白藏乜了唐秋衡一眼,只不告诉他。
心道,还能哪里来的,华夏五千年悠久历史沉淀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