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兰辞上任之后除了例行普查还没亲身来过临水,那些男女老幼的名字如今化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擦肩而过,让他不禁有些雀跃。他对人间的官员名号已记不太清,只记得如今临水城中最大的家族是谢家,凡人也和妖一样喜欢以家族形式活动,只是他们对领地的打理方式要更加和平文雅。
若是能直接下神帖告知谢家的家主自己有事要问就好了……想到这赵兰辞和路边酒肆借了纸笔,在上面写了一些拜访的话,他想了想,食指亮起金光,在其中暗暗注入神力,留下一个栖灵山的符号,这也是一枚山神印。
常人不知道,谢家家主一定得有这方面的知识,本地官员、世家,除了在逢年过节时在道观里争抢第一炉香、第一声钟,大抵也就这点用处。
每一位家主即位时都须得懂一些与神联络的事项,还要家中养的方士协助卜问,方能证明自己得继正统,受命于天,那家主拿到手一定便知。
“小二,城中最近可有奇闻逸事?”赵兰辞吹墨的时候,顺便向跑堂打探。
跑堂嬉皮笑脸地迎上来:“若说奇闻,最大的奇闻便是谢家公子的事!看您这打扮,也是去谢家揭榜的?”
“何出此言啊?”
“仙客不知,这谢家小公子谢永宁,一个月前不知生了什么怪病,一直说自己见了鬼,要人救救他,于是谢家人到处寻仙求药,喏,这就是他们贴的告示,好几处酒家都有。”跑堂往门口一指,他们看见了一张破破烂烂的纸,因为被抚摸了太多次纸质发黄,他们进来的时候都忽略了。
“我记得我们来时这寻仙告示就在这里了。”林路之回忆着说道,“不过上面写仅限筑基者及以上拜访……”
“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公子的病,前几日莫名其妙地痊愈。谢小公子病好之后性情大变,身体却孱弱起来,整天待在屋里也不见客人,可是这一病,书也读得认真了,诗文也出众了,谢家的家仆呀都说是天上神仙转世,开了灵智啦!”
“前几日?那不就是……”就和他们遇袭的时间相差无几!林路之到底孩童心性,惊喜地看着赵兰辞,信心满满认为己方一定是找到了线索,除魔报仇的心思蠢蠢欲动。
赵兰辞看了应雪晴一眼,若不是有太多旁人在场,他真想问问应雪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同僚来一起体验生活?
“实在是过巧了,不妨……先去谢家问问?”赵兰辞试探地征求着另外二人一妖的意见。
片刻后。
“对不住,我家老爷不见仙客了。”谢府侧门缝露出半张老仆人的脸,拒词珠子一样倒出来后,把门砰地一关。
赵兰辞精心准备的“神帖”甚至都没到谢家堂上就被丢了出来。
“喂,等等,他拿到这封拜帖一定会……”大门一关,赵兰辞已经没有说话的余地了。
“赵公子,这凡人太可恨,让我进去咬他!”红药在他臂弯里挣扎着,露出尖尖的狐狸牙。
“堂堂谢府,竟如此无礼!”赵兰辞声音提高了些,很快门又开了,还是那老仆:“仙长,我说您要干什么呀?您也要变戏法,还是吐火球呀?”
赵兰辞皱眉道:“我不是游方骗子,我们有事求见谢老爷。”
“公子说了,一概不见。”
“不知谢家竟已是公子当家?”
老仆被他问得一愣,随即说些车轱辘话:“我们家小公子的怪病已经好了,是神仙转世。”他对着东方做了一个揖,打量着赵兰辞一行人,说:“早就不需要什么巫医道士了,仙长还是早些回吧,若是需要化缘,谢家倒是可以给上一口,见老爷却实在是做不到的。”
若是一般人遇到这样的逐客令,恐怕早就拂袖而去,赵兰辞看着他没言语。
应雪晴的长帽纱微微歪了歪,像是他笼在帽纱里歪头询问:“你待如何?”
“好啊。”赵兰辞把门推开更大,“那我们就要一餐饭。”说罢他施施然甩袖,身子一挤,硬是跨进了门槛。
“嘿,”一旁的小杂役嘴里嘀咕着,“长得怪好看的,还挺会借坡下驴。”
林路之眼见赵兰辞真的要进去,连忙拉住他的袖子:“前辈,他们不讲礼数,我们可不能……”
“你可以选择显露威能,直接让他们拜服。”应雪晴在纱后面轻声传音。
“应公子不要总是想着神威压人,有偷懒之嫌。”赵兰辞趁那老仆去交代小杂役取吃的,偷偷和应雪晴说。
“顶嘴。”帷帽后面幽幽地飘来两个字,应雪晴顿了顿,“若非必要,我不会出手。”
“是是,白羽使只需督办便好。”赵兰辞哄着他。
杂役手脚麻利,很快便端了几个馒头过来,还有一碟咸菜。三人站在下房门前,老仆把碗往他们面前一搁:“唉,诸位仙人吃完就快走吧。谢府、谢公子……一切都好!”
赵兰辞但笑不语。
这一碟馒头,送给乞丐,那叫施舍。
送给饥民,那叫赈灾。
可若是送给神明呢……
那叫供品!
这也正是他索要食物的原因,神既受了供品,便有了降福的由头。
赵兰辞接过馒头,袍袖一挥,仍旧笑着开口:“愿你康健平安。”
老仆忽然身型一颤,紧张地看着他,忽地下拜,口中说出的却是和刚才含义完全相反的话:
“请仙人留下,解我家老爷之困!”
众人哗然,小杂役们疾呼管家,想要上前搀扶,却战战兢兢地观察着赵兰辞的脸色。林路之睁大双眼:“难道是禁言咒!还是牵脑丝?前辈怎么一眼就知道的!”
赵兰辞高深莫测地理着袖口,脸上还带着自若的笑容。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
他原本想赐一个对山神来说最简单的平安愿,凡人身上小病小痛很正常,被施了这道愿后有人能立刻精神一振,有的小病的好转速度加快,有长期疾病折磨的也能舒坦一两天,有时神仙心情好还能附带一些免灾效果。他只是想露一露威能诈一诈这面色古怪的凡人让他放出更多消息,竟不知一下子竟给这谢家管家身上的咒解了!
歪打正着,赵兰辞正待再问,却见那老管家面色憋得通红,却再说不出什么,只向身侧一伸手:“请!”
不管是禁言咒还是牵脑丝,都是让人难以开口道明真相的幻修功法!看来风清门遇袭和谢家一定有关系!这幻修魔可能功力还不低,要想彻底解咒还需露真身或者抓罪魁,不能急于求成。
他们进入了谢府,跟着谢家小仆,沿着府邸回廊屋舍来到会客茶室,管家让他们在此稍候片刻,等待谢氏家主。
赵兰辞环顾一圈,谢府茶厅竹椅木几,清幽淡雅,一如往常富贵人家。厅上一副对联写道:
门庭雅静承日月,家道昌隆映春秋。
他看着眼前茶汤摩挲杯壁,默默想着一会要如何道明来意,直接询问?万一打草惊蛇;可若是放弃拜访藏于暗处,反而会被那不知名的幻修魔头弄得被动。
正想着,屏风后传来车轮滚过木板的声音,不疾不徐,伴随着葛衣沙沙的摩挲。
“不知有客到访,有失远迎。”
来人宽袍大袖,薄纱蒙面,耳上佩一只翡翠玉珠,绿色穗子搭在肩上,露出一双带着淡淡笑意的温和眼睛:“在下谢永宁。家父不便见客,多有不周,还请海涵。”
轮子的声音在他们面前停下,双轮车背后是个推车的小侍,原来这谢家公子,竟不良于行。
还蒙面,怪神秘的,不过咱们这边也有一个。赵兰辞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应雪晴,心里安定了几分:最大的神都站在这呢,还需要怕什么牛鬼蛇。
一行人寒暄过后,相对而坐,谢永宁又将茶具拿来,重新洗濯一遍,说道:“能得管家孙伯引见,想必几位不是寻常方士。可有名号可供谢某一闻?”
赵兰辞说道:“云游散修罢了,哪有什么名号,偶然来到此地,听闻谢公子奇遇,厚着脸皮想要一展身手换些盘缠,不承想是谢公子您仙缘难得。我等听闻,也能增长见识。”
他的手从袖中拿了出来,掌心空空地放在桌上。
“不过芸芸众生,算不得什么仙缘。”谢永宁手抚上脸颊,“大病初愈,虽容颜有损,实在不愿见人,小可却也想和诸位仙长多聊几句。我见您身边这位也纱帽覆面,可也有不便之处?”
“啊这,这位是……”赵兰辞看看身边两个人,大脑飞快转着,给他们编出了身份,“这两位分别是我的弟子和……道侣。”
“哦——”谢永宁意味深长地拖长声音。
赵兰辞已经肉眼可见地感受到应雪晴在幕篱后的身体一顿,就算一言不发整个人也像定住了一般,长纱帘僵硬地抖了抖,好似已把目光转向了赵兰辞,在无声地质问他。红药自知现在自己要扮灵宠,钻进赵兰辞腿肚子底下,眼睛在几人之间滴溜溜转。
赵兰辞如芒在背,但还是继续编:“谢公子高门大户,不知出门云游在外,免不了历尽艰险,爱人娇气花容月貌,怎舍得风吹日晒。”
“哼。”幕篱后传来一声轻哼。
“看来修仙之人也不乏恩爱鸳鸯。”谢永宁手上不停,将多余的茶水倒在茶宠上,继续问道,“谢某见识短浅,一生未出临水城,仙长可愿再多与谢某说说仙界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