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路之将真气运行过一整个周天后，发现自己的修为竟有了飞跃式的精进，乃至隐隐有了跃升至炼气后期的迹象。他心里明白是遇见了高人，说不定传奇中主人公的命运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了，不过联想到自己的身份，有奇遇也自然。眼看晨光熹微，他飞快打理好衣衫，走出正殿，迎面就看见昨日遇见的那两位修士，一个仙风道骨，一个温文风趣……正一同站在房门口。
“晚辈有礼。”林路之一拱手，一派了然之色，看来前辈是双修道侣。
“啊……咳，早。”赵兰辞干咳以掩饰尴尬。
昨晚他入定之后不知不觉睡着了，早上醒来的时候，应雪晴竟然站在他的躺椅前整理发冠穗子，脸还是那副冷冰冰模样，天生带红的眼尾向赵兰辞发去一记眼刀，颇有些深闺幽怨的意味。赵兰辞自认没惹他，面对后辈探究的眼神，和同僚莫名的起床气，只能扯开话题。
“林道友，身体可还有不适？”
“多谢前辈相救，真气运行顺畅，现已无大碍。”
“既如此，不如把你遇魔的经历和我们仔细讲讲。”
“我们遇袭的地方，就在临水城中，铜铃坊附近。”林路之说道。
“我们一行本为寻宝而来，正在城中寻找宝物线索，想着去咨询几座商行，谁知没走出多远，身旁的同伴忽然不见，街上仍旧人声鼎沸，一如往常。”
“哦？莫非是符修阵法？”赵兰辞推测着，脑海中想起几个擅长符修的流派。他们用林路之的云游卷轴，瞬间就到了临水城禁制之外，此时贩卖蔬菜、挑泉水的贩夫走卒都等着入城，他们避开耳目，扮作旅人慢慢走着。
临水是栖灵山下大城，是由依山而下的平江发展起的城镇，因依山而建傍水而居，城名也有个水字，常被人认为是水系功法修行的好地方，如今也是众多修士交换情报、采买物品、访亲寻友的重镇，所以也经常会有林路之这样的小修士将这里作为下山历练的第一站。
林路之似乎回想起恐怖的遭遇，喉头滚动定了定心，继续说道：“我起初以为是和同伴走散了，没多在意，可走着走着，总在同一个地方打转。我想找路边的摊贩问路，可当我定睛望向每一个人，发现他们都长着……我自己的脸。无数个我自己，向我攻来。”
“幻境吗……你有没有仔细看过那些脸，到底和你自己的印象有没有出入？”赵兰辞心想，他还在修行时就听说过这种控制方法，对人造不成什么大的伤害，但是却能让对手无法行动，时间长了，甚至会丧失神智。只是这读心之术，有的术法原理是幻觉操控，有的原理是变形，幻境战最需要知识储备，还需要更多信息才行。赵兰辞修行途径并非幻修，对此道不甚了解。
“并未……我一看到无数个自己便神识受惊，一瞬就被对方寻到了破绽。我才想要离开城镇，至少把布境的人引走，让同伴们安全。我想用风清号告知大家，可是风清号也损坏了，根本没空去端详。”
“好可怕啊。”
林路之点头赞同，忽然，他和赵兰辞面面相觑，同时看向应雪晴，应雪晴跟在最后面，平静而无辜地回望。
刚刚的话是谁说的？
“啊——”林路之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弹了起来。
“啊——”伴随着什么东西落地的闷响，一团火红的东西在地上打了个滚，露出四只长爪。
“红药！你怎么在这！”赵兰快准狠辞抓住她后颈皮，红狐狸被揪了起来还无所谓地舔爪子。
“前辈，妖孽！是妖怪！你休想混入临水城！”林路之如临大敌，只听铛地一声，护身剑已出鞘，却在亮出锋刃那一刻，落到了地上，无论怎么驱使，再也无法回到手中。
“收起兵器。”应雪晴冷冷说道。
“栖灵……呃，赵前辈莫要见怪，”那狐狸咧开嘴，像人类女孩一样笑起来，“我也想去城里见见世面。”
林路之狐疑的目光在这二人之间转了转，再看看应雪晴，怀疑的神色在他脸上越来越浓。
“咳，对不住，这位是曾经和我有旧的一位小友，我和他稍微聊聊。”赵兰辞赶紧走到一旁僻静处，把红药放在地上，蹲下，厉色道：“你怎么跟来的！”
“我看他那袋子挺好玩，就钻进去了。”
“那是修士的随身袋……算了，你拿历练玉牌了吗？”
“有神君在要什么历练玉牌呀？”红狐狸甩甩尾巴，前爪作出了作揖的动作，“我知道一百岁以下的妖怪在神的陪同下可以进入城镇，您当发发善心就带上我吧。”
“你……”赵兰辞回头看看那两个人，林路之有些疑心，却也好糊弄；应雪晴不知会不会又不高兴，可是要把这狐妖送回去，他一个狐上路怕出事，他们一行还得浪费一个人力送他，再和林路之借卷轴又有些不合适。
“我们是来处理公事，可不是来玩的。”赵兰辞板起脸，他一般很少和妖怪们这么做，“如果你要来，算你这次做了山神行吏，可是要干活才行。”
“听凭神君大人差遣！”红药高兴得跳了两下，狐狸的脸上浮现人嘴人眼，“那等我回到族里，神君大人可以算我讨上封了吗？”
“……可以，但还是先把人型收了吧。”赵兰辞委婉地说，这位狐狸化型的能力太不稳定，不知道还要修上几百年。
赵兰辞回到那两个人跟前，试探地问：“妖怪小友想报个恩情，不如算她做个战力，就由我来监护，我让他紧紧跟着我们，不许离开半步。”
“可……毕竟是妖。”林路之踌躇地看了看他们，“如果前辈不介意，不妨事的。”
“别妖啊妖啊的叫，我叫你人你乐意吗？”红狐不满地开口，又把林路之吓退了半步。红药耸耸鼻子跳上赵兰辞的手臂，神君大人变成了代步。
“怎么同意要带上她的？”林路之走在前方稍远一些，应雪晴走在赵兰辞身后轻声问。
“就当是照顾照顾吧。”赵兰辞说，“这山中有许多妖怪部族，狐黄白柳灰，这些部族之中又分为不同的群落，有以雄兽掠夺为中心的妖群，也有以雌兽传承合作为核心的。妖类残忍，争斗比凡人更频繁，往往没过多久，我交涉的首领便会更替。也正因好斗的习性，妖往往建立不起凡人那样的城镇，食物靠抢，洞穴靠占，对待幼兽也是适者生存，妖修得道若是能多些，或许也能改善他们的处境。”
“道法自然，万物生灭自有其理，仙人横加干涉，只会作茧自缚。”应雪晴冷冷道。
“话虽这么说……在上神眼中，这一只狐狸和山中、世上别的狐狸无甚区别，可对于狐狸自己来说，即使是一枚松果，一只田鼠，自己吃到嘴也和别的狐狸吃到嘴里不同，我们居高临下，又怎能轻易说出生灭皆同这样的话来。”
“昨日救下林氏，也是对凡人命数的介入，不妥，但既木已成舟，就看林氏造化了。”应雪晴淡淡说，他们看着林路之的背影。如果他听到应雪晴的话可能会遍体生寒，在应雪晴眼里，他没变成尸体好像还有点可惜。
“我不能眼睁睁就那么看着。难道所谓做一方之神，就只是维系所谓大局而已吗？”赵兰辞自知心虚，救人这事其实很多神仙都干过，要不人类的传记上怎么那么多偶遇桃源、六月飞雪之类的事呢？只是这种事在明面上不能那么显眼，应雪晴要真古板起来和他辩经，今年上天言事，御史又得记他一笔。
“有情即是无情，你既已飞升，便不能再以人的角度思考。”
“那对白羽使来说，我也是无所谓的，不管是赵兰辞，还是阿猫阿狗张三李四，都一概仅仅为‘栖灵君’，一个担任此职的壳子？”
“是。”
“我说不过您，上神金尊玉贵，自然不知生灵挣命之苦处。”赵兰辞低低地说，一扭身向前面追赶林路之去了。
他们靠着林路之的罗盘进入了临水，随着天光大亮，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城墙外有一层凡人看不见的护城阵法，同样是由神族设立，能有效地防住一些零散的小妖，也为修仙子弟下了禁制，不能使用御剑飞行等声威巨大的法术影响普通城镇的生活。
可是……赵兰辞顶着一群路人的目光硬着头皮走在路上……普通人影响了他们的生活！
应雪晴太惹眼了！男女老少都爱看他，纤尘不染的白衣服本就出众，还有那张堪比传说中仙女一样的脸，眼尾红妆鲜妍明媚，是凡人看了都要回家在饭桌上讲起的异闻。
“那个……白、应公子，咱们要不去先去买个幕篱吧？”赵兰辞暗想，幸亏他的凡间零钱还能用。那帽摊老板不住地叹可惜，为何这么好看的公子要把脸遮起来，又喜笑颜开地问他们是不是华京、碧落来的大人物，是该遮上防那些狂蜂浪蝶。应雪晴看着那幕篱叹了口气：“碍事。”却还是微微弯腰让赵兰辞给他带上。
城中民居白墙黑瓦，平江穿城而过，河流小溪甚多，街头巷尾水路与陆路相通，家家户户门口泊着小船，紫藤牵牛沿着墙壁和水上石阶肆意生长，通过民居大开的厅堂屋门能看到一起绣花的凡人母女。
风清号是风清门弟子的内部联络工具，被那场环境一干扰，现在也无法使用，他拿着罗盘就要带他们去找自己与同伴走散的地方，被赵兰辞堪堪拉住。
“先不要急着重返，我们现在什么准备都没有，万一几个人一同折在里面更糟。先在城中探探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