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潇潇,屋内倒愈发静了下来。
顾卿然也不管对面的人是什么反应,她怎么样都是很高兴的,填饱了肚子,又可以赏一赏面前这人清隽如玉的姿容。
红炉取暖,铜炉熏香,烛台暗影朦胧,屋内仅他们二人,她竟生出此刻温情的感觉。
“徐寂行,你会不会觉着,你我一道用膳比你独自喝酒品茶要好上许多?”
就像是有个伴,连冬日的雨夜里,都暖融融的。
“我未喝酒。”
“哦。”
顾卿然讷讷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她早就习惯了徐寂行沉默冷然的神态,何况今晚这人愿意放下手中的事去徐府接她,便已经是个十足的好人了。
徐寂行淡淡地扫过她闪烁不停的眼眸,缓缓站起身,就要往屋外走。
“你等等,外面的雨还未停。”
“所以呢?”
此处到书房尚有一段路,就算有再大的伞来遮,少不得又要沾上些寒冷的雨珠,若是因此染了风寒,她心里会过意不去。
主宅本是徐寂行住惯了的屋子,她属于鸠占鹊巢,再住不到一载,就要物归原主。
“你别走了。”
“反正,反正又不是第一次睡在这里,多一次少一次,也无碍吧。”
这话说完,徐寂行似有若无地在她微微泛红的脸上梭巡了一番,他沉声道:
“天冷,叫人再抱一床被榻来。”
此言一出,顾卿然立刻叫了下人进来收拾床榻,不多一会儿,二人洗漱更衣完,就到了该休息的时候。
屋内的书案上搁着一张请柬,是傍晚时宁国公府送来的,宁国公府家的二小姐及笄,请了些人前去观礼。
她将要上榻前,摩挲着请柬上精细的金银彩绘,忍不住感叹道:“这请柬可真好看。”
徐寂行看清请柬的落款时,瞳孔骤然一缩,他的手盖住了那请柬,也裹住了顾卿然的手指。
“你想去?”
“我想去看看热闹……怎么了么?”
她来了京城后,举目无亲,也没什么女眷好友邀请她出去玩过,难得有份请柬,她也想逛逛。
徐寂行脸色有些谨慎,他只是说:“宁国公府是皇后的母家。”
“哦,我知道了,那静元公主也要去。”
徐寂行盯着她微翘的唇角,不明白她怎么还这么高兴。
“你是不是想说,静元公主去了,我就不去了。那我不去便是。”
徐寂行确实是这么想的。
康王尚在禁足,皇后一族该心力交瘁。边关战况未明,除非豫王丧命边关,皇后日后的地位都不会越过豫王的母妃。
圣上已经在慢慢扫去宁国公府的党羽,是在为储君铺路。
宁国公府如今已是在沐最后的荣光。
只是,为了避开已经行将没落的宁国公府,而让她闷在府里,他也不快。
“你想去便去吧,不会有事。”
顾卿然眉梢微扬,想要压住那点欢喜,徒劳无功,她喜怒还是太过形于色了,来了京城这么久,性子和在江南时没差。
徐寂行微微沉脸,再开口时倒显得有些语重心长。
“出门在外该当心,行差踏错一步,便有可能遭人算计。你若记得上次被偷了银钱和玉佩的事,该长些教训。”
顾卿然头点得倒很快,只是一听到“算计”二字,她心头翻涌出些杂念,小脸一怔。
徐寂行只当她是有所疑惑,继续道:
“宁国公府的宴会,喝茶饮酒都要留些心眼,我会派个会武功的婢女跟着你,若出了事,她自有办法护你周全。至于静元公主,她如何都与你无干,你尽管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真是事事留意、处处周到。
顾卿然抬起头看他,看他端肃自持的模样,鼻峰高挺,薄唇微抿,漆黑深邃的眼里都是教导她的神色。
她蹦出一个疑问,忍着好奇,正经道:“徐寂行,你既有这样多的经验,为何还被人用迷香算计?”
此言一出,徐寂行原本还称得上有几分温润的眉眼像是结了冰,脸色黑沉。
顾卿然见状不好,赶紧上了榻,飞也似的钻进了自己的被子里。
“快快熄灯,该歇息了。”
欲盖弥彰般轻喊了一声后,她赶紧抱住布娃娃,蒙头进被。
屋内寂静得很,直到最后一盏红烛灭了,徐寂行听到了被榻之中模糊的闷笑。
或许是本来就觉得被冒犯了,或许是不愿听她忍着笑,徐寂行一双大掌缓缓拉开她的锦被。
她的心很大,比他大得多。
那是她与他的贞洁,但她似乎没有那么在意。
荒唐一夜后,他曾独坐良久,准备如何安抚她的踌躇与茫然,但她没有。
“因为那日我扳倒了康王,连同徐府,我心中快意,所以松懈。”
“迷香名叫合欢散,药性极烈,你只是碰了些,便有些神智涣散,我将你抱到榻上,是我的错。”
……
“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顾卿然不敢问了,也不敢继续再生出什么逗弄人的心思。
徐寂行清冷冷的嗓音落在她耳畔,她只觉得徐寂行太过认真,许是性子沉冷的缘故,解释起这样的事来,他都像是在谈政。
顾卿然沉默了一会,也不知该与他说什么,她并不后悔船舫那夜的事啊。
昏暗里,谁也看不清谁,顾卿然试探着说:
“我困了,睡觉吧。”
徐寂行心头涌出些失望,静静地掖好被角,就这么平躺着阖了眼。
*
顾卿然很快给家中寄了第二封家书,这家书她许久之前便写好了,只是要等着其他物件都买齐,一道寄回去。
一封家书,一箱礼物,都被她送到了刀辞那里。
刀辞当即又将这些东西呈给徐寂行。
“将信给我,出去吧。”
见字如面,她倒是十分挂念江南。
徐寂行有时也好奇,她的心里到底有些什么。
拆人家书这样的事,他做了第一次,第二次便熟练得很,直接撕了信封,将薄薄的信纸取了出来。
他的手指有些发白,一目十行,囫囵吞枣般意欲将她的信中所有与他相关的词句都摘出来。
只是,念到第一句时,徐寂行原本深寂的眉眼就这么舒缓了下来,唇角的笑弧虽浅,可也令来取信的刀辞纳罕。
她字迹与从前比,有了些长进:
“舅母不必担心我与徐寂行过得不合,我其实十分爱慕他。”
“徐寂行只是性子冷些,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性子,他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至于离京,我尚未有这样的打算。”
顾卿然惦记着家书和礼物的事,还特意跑去徐寂行书房问了一遭,为了表示感谢,她做了一碟云片糕端给了徐寂行。
“你尝尝好不好吃,我的手艺会越来越好,该是比之前更好吃。”
徐寂行平平淡淡地咬了一块,点点头。
她做的云片糕与旁人的不一样,很好吃。
“我来还想问问,家书可寄出去了,还有我买的礼物,也有劳你派人看着点。”
徐寂行温和地看着她:“不会有岔子,你放心。”
顾卿然便“哦”了一声,当晚她将先前买的墨云缎做成的衣袍也送给了徐寂行。
“原本是打算在你生辰那日看你穿上的,可惜你回来得迟了些,不过现在穿也很好。”
徐寂行摸了摸衣裳的袖口,上面绣的是莲花纹和如意纹。
顾卿然回忆着绣娘的话,她认真道:“莲花纹圣洁出尘,如意纹寓意吉祥美满,一是品性,二是祝福,你喜不喜欢?”
徐寂行难得与她凑近了说话,他俯身注视她,缓声道:“圣洁出尘,我非如此,但衣裳的纹路,我喜欢。”
顾卿然只当他谦虚,笑着说:“喜欢就好,我也喜欢。”
当晚徐寂行又是宿在主屋里,他忙完手中的事,进屋时她已经歇下了。
顾卿然揉揉眼睛,被他摸了摸青丝。
许是困得迷糊,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拉上被子就继续睡了过去。
书房里间的床榻没有地龙,徐寂行来这里歇息,也能睡得暖和些。
*
腊月里,宁国公府赴宴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鎏金的牌匾,府门外数座石狮子气势不凡,朱门厚重,府门外车马塞巷,很是热闹。
迎客的前院里,十来棵白梅都开了,一簇一簇,纯白无暇,煞是好看。
花下看美人,赏心悦目。
顾卿然今日梳了个有些婉约的发髻,妆容也并不娇艳,水蓝色的斗篷衬得肌肤莹白胜雪,低眉敛目间,依旧叫人移不开眼。
徐寂行今日派来保护她的婢女月清看得有些怔了神。
这些日子里,徐寂行和顾卿然日日共榻,哪怕在书房待得晚些,第二日也是在主屋里起身。
下人都说相府的两位主子感情愈发浓厚,若是从前,哪里有人敢想,不近女色多年的徐相,也有这般与人亲近的时候。
“相爷送的斗篷可真衬夫人。”
顾卿然面露羞色,她也觉得这件斗篷很好看,好看得不像是徐寂行这样的人会赠她的礼物。
“我赠了他一件衣袍,他就送了我一件斗篷。他大概觉得这是礼尚往来。”
月清想说不是的,但她嘴笨,所以只是摇了摇头。
她是相府里养的暗卫,从来见的都是徐寂行淡漠无尘的模样,也见过徐寂行杀人。
月清对徐寂行充满敬畏甚至恐惧,但她很乐意跟在夫人身边,夫人爱笑,说话也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