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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05章:噩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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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内光线昏暗,刑具摇摆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时浅还没反应过来,锦衣卫蜂拥而上,他的双臂被套上绳索,接着吊起挂到了半空中。

“白沙洲尸横遍野,连守备军都没逃过致命的毒烟,为何只有你活着?”

时浅在空中摇摇摆摆,如实回答:“是、是十七殿下救了我。”

锦衣卫向后仰,一只脚架在桌面上:“十七殿下之所以能救下你,是因为万流军根本没打算杀你,他们想要活的,是不是?”

时浅没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

“你们是一伙的。”锦衣卫举起从苍王府废墟里搜出来的那张卦象,对着时浅掸了掸,“是你用巫术帮他们聚起了风,利用这场风扩散了毒烟,万流人要找你,因为你本来就是他们的人!”

时浅瞳孔顿缩,矢口否认:“不……不是!”

锦衣卫完全没有理会他的辩解,继续道:“据当天祈雨祭祀上的侲子口供,是你亲手画下了这张卦象,命人将所谓的法器放在固定的位置上,而此卦象所示的八个方位,正好就是敌人藏匿毒烟的场所,你还狡辩什么?”

时浅自己也惊住了,他呼吸急促,开始剧烈地发抖:“不是,不是这样!”

锦衣卫“砰”的重拍桌子,喝道:“你娘名为高韵,正德十五年四月,时磐纳她妾,你知道她到底什么身份吗?”

时浅被问得一头雾水。

“别装傻。”锦衣卫快速翻着桌上的供词,“你娘是前朝名门神算一脉的后人,前朝覆灭后,高家因巫蛊祸乱之罪被我朝太祖皇帝满门抄斩,并颁布新的律令,严禁鬼神乱力之说,晃眼两百多年,我都以为他们这罪大恶极的一族人早就死绝了,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难怪她会私通万流,这是要为先祖报仇呢?”

时浅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情,眼下他只能打死不松口,一字一字地咬着字眼:“不是!我娘……不是叛徒!”

锦衣卫冷笑起来:“我们已经搜出来高韵私通敌国的书信,是她偷了时磐的军情泄露给万流,所以敌人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战船直接开到了海岸边,然后在城中埋好毒烟,让你以祈雨为由聚起狂风,你们母子厉害啊,两个人,害死白沙洲五万无辜!”

时浅冷汗淋漓,锦衣卫将那张纸扔在他脸上,啐骂道:“时磐对你们母子不差吧?你们就这么背叛他、出卖他,甚至害他背上千古骂名?”

那张纸掉在地上,上面的墨迹清晰,每个卦纹都像铁证抽在他的脸上。

他视线模糊,仿佛又回到了祈雨祭祀里。

五百武士披甲开道,五百侲子击鼓相迎。

他穿着银狐大氅,头戴银翼面具,长剑点燃卦纸,不过片刻,惊雷炸响,狂风平地起。

百姓欢呼雀跃,将他捧为神明降世。

他跳起驱邪镇恶的大傩舞,长剑每一次划破烈风,天色便跟着暗下一分。

忽然,远方传来了更为嘹亮的鼓角声。

所有人都被声音吸引远眺过去,然而,三柱狼烟冲天而起,敌军偷袭的噩耗顷刻间传遍全城!

“娘?”时浅是被高韵一把从祭台上拽了下来,“娘,出什么事了?”

高韵头也不回地拉着他跑,街上已经起火了,火焰混合着血水弥漫着奇异的香气,雨跟着掉下来,不仅无法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时浅嗅到了火油味,紧接着一股黑烟扑面而来,他在昏昏欲睡的前一刻被母亲死死捂住口鼻:“别怕,靖舒别怕,有娘在,你一定能活下去!”

高韵将他交给了素问馆的女大夫锦姨,最后一次亲吻了儿子的额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锦姨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烟雾越来越大,他走不动了,锦姨抱着他也走不动,只得一狠心将他扔在了街上。

他昏在地上,满身泡在了污水中,眼前的一切都在飞速消失。

“醒醒。”锦衣卫一声厉斥将他拉回当下。

时浅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起火,不知道为什么敌人已经杀进了城,也不知道母亲丢下他到底要去哪里。

锦衣卫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着急,时间还早,我有的手段让你想起来,来人——给他上刑!”

狱卒往用布团堵住他的口,然后提起狱杖从胸口和后背交错砸下,重击在他身上。

时浅闭紧眼,冷汗和血水一起浸透了衣裳。

锦衣卫起身,围着他转了一圈:“想起来了吗?”

时浅不答。

锦衣卫冷笑:“继续打!给他留口气就行!”

皮肉的苦痛像火一般燎烧着身躯,时浅只能咬紧口中布条,齿间全是腥涩。

他不能认罪!

一旦他点了头,他们母子就会永远地被钉在羞耻柱上,被后世唾骂遗臭万年!

这一审很快到了黄昏,时浅垂着头,又被一盆冷水浇醒。

晚上的时候大理寺卿亲自问审,刑部陪审,由都察院稽查。

就这么折腾到半夜,一无所获。

时浅被人押回了牢房,他手脚冰冷,蜷缩在角落里,痛得全身痉挛。

***

烛光扑朔,堂中几个锦衣卫正在吃饭。

时浅扶着潮湿的墙壁艰难坐起,他不是没有做好过心理准备,当那场狂风夹着毒烟扩散全城的时候,他就深知自己这次脱不了干系。

但他决没有想过是这样的结局。

娘竟然是前朝神算一脉的后裔,难怪他天生就拥有一双青色的瞳孔。

“神算”两个字早就是过去式了,太曦建国后,太祖皇帝将“神算之术”视为“巫蛊祸乱”,不仅下令焚毁了所有的典籍,对民间的宗门教派也一并进行了清洗。

如果锦衣卫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娘私通万流为先祖报仇倒也天经地义。

但,如果娘真的提前就知道万流偷袭白沙洲的计划,她大可以在祈雨祭祀风起之后就将他带到更安全的地方,而不是反其道而行,又让他重新回到满是毒烟的城内。

万流军确实在找他,但人家嘴里的原话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说明敌人并非特别在意他的死活,能活捉最好,真的弄死了也无伤大雅。

狱里阴冷,时浅的喉间疯狂地涌出血沫,仿佛五脏六腑都在翻滚,他摔在地上大口喘息,脑子却愈发清醒。

娘不可能不知道通敌叛国的罪名有多重,如果她真的是奸细,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将自己直接交给万流,因为一旦落入太曦之手,他必死无疑!

时浅闭上眼睛,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母亲的声音——“你一定能活下去!”

他想活。

他如果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帮娘洗清冤屈。

他必须要活下去!

时浅喘了口气,用拇指擦拭着唇角,咽下一口血。

墙角边扔了一床破草席,他抽出半截杂草,将草用作乩笔,点着血渍在地画写下卦纹。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①

写完复杂的卦纹,时浅的手腕开始微微颤抖,他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才能握紧那根草,继续在卦纹的中心处写字。

姓时名浅,字靖舒,正德十五年,五月初五,卯时。

这是他的姓名和生辰。

再到写完这行字,全身的伤口同时裂开,血如泼墨溅在地上,时浅忍着痛,将草尖稍稍往下,点在地面。

青色的瞳孔折射着冷光,眼白却在此刻泛起了血丝,一字一顿念道:“天卦问命,神啊,请谕示此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大牢卷起了瘆人的寒意,烛火无风自动,在青砖上投出扭曲的暗影。

时浅豁然扭头紧盯着过道,感觉到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靠近,耳畔掠过阴风,仿佛有另一只手握住了乩笔。

移动,移动,再移动。

草尖如活了一般,又在灰尘上写下几排潦草的卦纹。

那不是普通的文字,是需要用手抚摸才能感知谕言,天卦者一生只能为自己求一次卦,不到穷途末路,决不能轻易起卦,否则亵渎神明,必遭天谴!

“父慈母爱,但亲缘疏浅。”时浅单手握草,另一只手解读卦纹,“少年罹劫,命运坎坷,抱凌云之志,叹折腰损节,但深缘冥冥,恩怨终冰释,同舟赴月桥。”

时浅眉峰紧蹙,他自懂事起曾多次为他人天卦占命,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为自己起卦,竟然会是这般模棱两可的判词?

来不及管这几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时浅继续抚摸,低低念出口:“过去,兵燹在东,战火已经燃起来了,此子得贵人相救,幸免于难,但……太曦大败!五万亡魂不得安宁!”

一字不差,说明卦纹没出错。

他的手往下轻滑,嘴角紧抿成一线:“现在,此子身陷囹圄,百口莫辩,但生门已现,死劫未至。”

时浅微微一愣,看着手背上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不可置信地道:“那怎么行?锦衣卫说搜出来我娘私通万流的书信,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皇上不杀我,难平天下愤恨。”

他似乎听见耳边传来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声,带着不屑和玩味,让他后背蓦然发麻。

时浅抚摸最后的卦纹,手指才摸上第一个字,动作便停顿下来,仿佛无法相信一般,片刻后加快了速度,反反复复地摸着。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时浅全身发抖,歇斯底里地质问:“未来……为什么没有?卦仙,快告诉我未来写了什么!”

烛火“噗”的一下直接熄灭,青砖上扭曲的暗影也消失不见。

大牢里恢复了死寂,时浅呆坐在墙角,过了半刻才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锦衣卫刚刚吃完饭,刀锋般的目光扫过角落里的他,唇边一笑:“想起来了吗?若是还想不起来,晚上我们继续想,不着急,咱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时浅用脚尖擦去地面上的卦纹,和锦衣卫对视,声音沙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锦衣卫踹了一脚门,眼神阴枭:“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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