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可能是睡眠不足的原因,岸边露伴的眼角也染上一抹红色,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般慢慢松开握着他的手。
东方仗助舔舔嘴唇,缓缓开口,“我的腿麻了......”
岸边露伴微微动一下,凝滞的空气也随着之流动起来,他的声音与哭了半宿的东方仗助一样干涩低哑,他咳嗽一声,轻快又回到他的喉咙,“......我也是。”
他们分手了。
在那个还没交往的清晨。
9.
东方仗助几乎没听到岸边露伴后来说了什么,大抵是关于东方仗助的某个事实,但他甚至没心思去判断是否正确。东方仗助抱着枕头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纹路。
岸边露伴有喜欢的人了,那些他以为只是在概括性描绘一个类型的话语,其实都是在描述一个具体存在的、就在岸边露伴身边的人吗。
东方仗助又开始感到头疼了。这几个月里,他总在想到岸边露伴的时候抑制不住太阳穴的刺痛。在咖啡店约定了游戏,他频频开始拜访岸边露伴时,这样的症状明明缓解了许多,现在却又卷土重来,突突地撞击着他的脑袋。
在面对岸边露伴时,东方仗助总有那么多的疑惑,那么多个为什么。但他不愿在这场不知何时开始的角力中轻易认输,便开始在凌乱的线团里找起来,试图握住最初的线。所有事情都有它的原因,而东方仗助想要找出来名为岸边露伴的谜底。
这次的一切始于冬季的开端,他没有再因为头疼而躲着岸边露伴。岸边露伴的温度穿透了开始变冷的空气,让东方仗助的视线黏在了他呼出的白雾上,他便向着他走过去了。接着岸边露伴提起夏天的事情,这让东方仗助慌乱地随便扯出一个话题应付,关于他想要谈恋爱的话题。
岸边露伴开始揭穿东方仗助的谎言,他总是乐于拆穿东方仗助的谎言的。然后他问岸边露伴喜欢什么样的人,正要离开的岸边露伴邀请他去他家。接着他们就开始了这个游戏,为此他不得不每天都跑去敲响那个他以为再也不会靠近的房门。最后是现在,他得知岸边露伴有喜欢的人。
先不去想这个游戏的终点,说到底,岸边露伴为什么会开始这个游戏呢?东方仗助理着打结的丝线。对于东方仗助来说,他可以每天都去确认一个岸边露伴的事实,而一旦他答对,岸边露伴就要相应回复一个东方仗助的事实,如果他答错,便是东方仗助的胜利,而东方仗助会得到可以对岸边露伴提问的权利,岸边露伴将会诚实回答每一个问题。岸边露伴难道那么自信吗?自信他了解东方仗助到他可以一直说对关于东方仗助的事实?
东方仗助顿了顿,猛地从床上坐起。如果岸边露伴输了的代价是他必须诚实回答东方仗助的问题,那么东方仗助输了的代价又是什么?
东方仗助仔细回想那天,回想他端着的那杯柠檬茶散发的香气。没有,东方仗助不会为失败付出任何代价。甚至于,这个游戏中,东方仗助根本不会有失败的结果,因为岸边露伴没有给他确立失败的条件。与之相反的是,东方仗助总会有赢的那一天。他可以每天都去猜,而他总有猜对的时候,即使岸边露伴在每一个回复中都能说出一个东方仗助的事实,东方仗助却能够永远有下一个对的回答——因为他有试错的余地,而岸边露伴没有,他一旦错一次,就会面临失败的结果。
不可能。这是东方仗助的第一反应。
岸边露伴不可能提出一个对他而言毫无利益的游戏,尤其当他的对手是东方仗助的时候。东方仗助闭上眼继续回忆起来。岸边露伴从没在东方仗助每天敲响他房门的时候露出不耐烦的情绪,他总会开门,或是在门口听着东方仗助新一轮的猜测然后笑着否认,或是在沙发上放松地随意画着等待冥思苦想的东方仗助给出猜测。
他是希望自己猜错吗?还是希望自己猜对呢?似乎都不是,因为他对于这两种的反应是相同的。那么不从对错,而从整个游戏的过程来思考,重复这个过程,究竟是什么发生了变化?
??
?? 东方仗助睁开眼。有一件事一定会发生变化——东方仗助会变得更了解岸边露伴。
他猜对了,他能得到一件岸边露伴的真实,他猜错了,也能从错误的答案中反推出岸边露伴的真实。如果游戏继续下去,他们一直保持了平局,即,东方仗助或对或错,岸边露伴也一直说对的情况,他便能从不断的猜测中了解更多。而如果游戏继续下去而岸边露伴犯了错,那么东方仗助将会得到一个甚至没有期限和上限的,对岸边露伴提问的机会。
这就是这个游戏的真相,也是岸边露伴唯一能得到的东西——东方仗助会更加了解岸边露伴,这种了解甚至没有加上任何的限制。
奇怪,这是对岸边露伴有利的事情吗?这个游戏是怎么开始的?
——“明明露伴老师总是轻易就能看透我,却不肯轻易让我知道吗?”
这是东方仗助在岸边露伴提出游戏前半是抱怨半是真实的话语。
东方仗助拽住了线头。
再往前想,为什么岸边露伴会看似仅仅因为东方仗助的一句半真半假的抱怨,便把这样的机会递到他的眼前?为什么他会邀请东方仗助去他的家里?再往前,为什么他会毫不避讳甚至频繁提到夏天的事情,为什么他没有拒绝东方仗助坐在他的对面?——不,再往前。
东方仗助突然想起岸边露伴注意到自己靠近时看过来的眼神。那个总像要透过什么穿刺进东方仗助内心的眼神,那个东方仗助看惯了的眼神,那个被东方仗助归类于“对于能获取真实感的素材的好奇和探究”的眼神。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东方仗助顺着将凌乱的线理出来,在指尖缠绕成整齐的圈。一圈一圈绕过去,回忆一天一天往前走。
在冬日的咖啡店里,在夏日没有空调的屋内,在他第一次被东方仗助拥住抬起头时。不,更早。在他与东方仗助第一次见面,趴在地上抬头望过来时,他闪着光的眼睛便是这样的。
这是东方仗助见惯了的眼神,理所应当地被他忽略了的线索。“对于能获取真实感的素材的好奇和探究”的眼神,换句话说,便是他看着所有即将诞生出他奇妙思想的物品所流露出的眼神。漫画对于岸边露伴是最为重要的,是他的生命和最本质的追求,他便会带着这样的兴奋和期盼的眼光去看所有能激起他灵感的事物。
然后呢?然后他会将它们转化为他笔下的故事,转而注视新的事物。但他一直是这么看着东方仗助的。从最开始的那个夏季,一直到今天,他这么看着东方仗助,对他说,是啊,我有喜欢的人。
东方仗助慢慢地触到线的终点。
“年下、头发不长不短、长得漂亮、比你高、不听人说话、一点也不乖、做饭不好吃、打扫房间也笨手笨脚、胸大、并不是你的粉丝......”
他一直那样注视着东方仗助,是因为他就是那样注视着他喜欢的一切。东方仗助所不知道的岸边露伴,那个关于岸边露伴的谜底便是:岸边露伴喜欢东方仗助。
东方仗助从家里冲出去。他甚至没来得及换鞋,穿着一双可爱的印着柴犬的棉拖鞋,踉踉跄跄地往那个他总拜访的地方跑去。在寒冷的冬季,他停在岸边宅的门口,出了一身的汗。他敲响那个门,咚。只是一声,又犹豫地停下了。
他跑来做什么呢?他看到了线头的终点,而他还想要从中找到更多吗?
门打开了。屋子的主人略带诧异地看了看他,接着看向他穿着的棉拖鞋。东方仗助找回了自己的舌头,甚至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便已经开口了。“我可以预支明天的回答吗?”
岸边露伴的视线落到他的脸上,探究地看了会儿,让开半个身子,大方地邀请他,“可以。”
于是东方仗助又像几小时前一般,坐在沙发上,端上一杯柠檬茶。不同的是岸边露伴没有再拿起那个总在画的速写本了。
“你可以说了。”他这么平淡地示意,几乎让东方仗助怀疑自己本来肯定的猜测了。
东方仗助咬咬嘴唇,放下那杯没有喝的茶,“......你喜欢的人,是我。”
岸边露伴眨眨眼,似乎没有对这个终究会到达的猜测感到意外,只是数了数过去的天数,不知是在嫌他到达终点太慢,还是太快,他缓缓开口,“你答对了。”
东方仗助紧张地看着他,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他答对了,那么该轮到岸边露伴了。
“那么,我该说出一条你的真实。”岸边露伴随意地说着,没有被高中生的紧张传染到分毫,“你的真实是——你喜欢的人并不是我。”
“不......!”
东方仗助几乎立刻反驳,却又吃惊地停下来。他想要反驳什么?他本就不喜欢岸边露伴,更进一步,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喜欢的人。但岸边露伴不应该回答这句话的,他应该说东方仗助喜欢他,这样东方仗助就可以否认他,从而获得任意提问的权利,这样这场游戏东方仗助就赢了。难道这不就是他的目的吗?在这场游戏里、在有关于岸边露伴的所有游戏里赢过他。
东方仗助低下头来,发现代表着岸边露伴的那条已经在手指上缠绕到尾端的线并没有结束。相反,另一根不同颜色的线条紧紧地系在了上面,缠绕成一个打死的结。东方仗助颤抖着拉起那根线,从另一堆混乱中理出来。
这是一根有关于东方仗助的线,上面写着所有东方仗助的真实。有关于他想要靠近又想要远离的心情,有关于他每一次想到他时的头痛,再往前些,是他想要让他安全、想要让他开心的接近,继续往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看到那个受着一身伤也要将灵感画下来的,那个奇怪的、带着疯狂的漫画家时,他惊叹地睁大的眼睛。
东方仗助长长地呼出口气,在心底的最深处放松下来。线的尾端,有关于东方仗助所不知道的真相,那便是,东方仗助喜欢岸边露伴。
这是两条连在一起的线,岸边露伴写着喜欢的那端紧紧拽着他的线,而他写着喜欢那端却空荡荡地飘着。
东方仗助抬起头,对上岸边露伴沉默的注视。因为东方仗助说岸边露伴了解自己,而自己却不了解他,他便把自己翻开来递到他的面前。东方仗助只需要反驳他的话语,承认这个岸边露伴早就知道的真相,东方仗助便能获得今后可以无限制了解岸边露伴的权利。
而岸边露伴呢?就如东方仗助所了解的,他并不会做一件对自己毫无利益的事情。他当然会得到奖励,因为他会得到东方仗助。
“真是狡猾啊。”东方仗助这么说。
“我以为我的让步很大?这对我可一点也不公平。”岸边露伴闷闷地说。
“你可以随时都翻我。或者,你可以简单地提问,你知道我不会拒绝回答你的。”东方仗助笑起来。
“那么,你的回答呢?”
“你说得不对,因为我确实喜欢你。”
东方仗助拉住飘在空中的那端,在岸边露伴的那根线的另一端,紧紧地系上一个结。
他拉住岸边露伴伸过来的手,越过桌子吻住了他。
他们的体温相连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