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观尘手指碰触到那块地板下的暗门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细碎而沉闷的脚步声。她神经一紧,立刻将地毯复原。随即,她跌回床上躺平,闭眼装作虚弱未醒,只留下一只缠着布条的手腕,半露在被褥之外。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踏进门的是那名在青衣馆里负责送饭的聋哑妇人。她身着一袭陈旧褐色粗布衣,头发用黑布包着,眼神低垂,步伐缓慢,腰背压的很弯,始终没能直起来。她将手里的木制食盒轻轻放在桌上,盒盖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她转身欲走,目光无意间瞥见床沿露出的那截手腕——白得近乎透明,布条上隐隐透出血迹。她脚步一顿,神情微变,眼神里闪过一丝犹疑与怜悯。
妇人犹豫片刻,终是叹了口气,脚步迟疑地走向床边。她微微俯下身,颤颤巍巍地伸出满是老茧的双手,想将李观尘的手腕重新塞入被中。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缠着血布的肌肤时,李观尘猛地睁开了眼。她猛地伸手握住了妇人的手腕。妇人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瞳孔猛地收缩,嘴唇轻轻张了张,虽发不出声音,却满脸惊恐。她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李观尘死死抓住。
李观尘目光凌厉,嘴角却挂着一丝冷冷的弧度。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将布条下隐隐渗血的手腕,极自然地蹭了蹭妇人的手掌。
她在赌。那只蛊虫不知去了哪里,或许是被这屋中浓重的药香与迷幻的气息扰乱了方向。但她的血,是最纯粹、最直接的气味追踪,是唤醒它本能的最好气味。而现在——已经快到了它进食的时候了。
妇人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猛地抽回了手,目光慌乱中夹杂着几分惶恐。她垂下头,不敢再看李观尘一眼,低着身形几乎是踉跄地退出了房间,带起门轴一阵尖锐的吱嘎声,随即将门死死关上,从外面插上了锁。
房间重新归于寂静。李观尘缓缓撑起身,靠坐在床边,额头渗出一层细汗。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
她望向那桌上方才被置下的饭菜,盖子上还浮着热气,菜色清淡,却清一色是补血补气的食材——枸杞炖鸡、红枣山药粥,甚至还有一盏温热的当归黄芪汤。
“呵。”她低笑一声,声音干哑中透着自嘲,“这把我当血牛养着呢。”
她坐在桌边,手指轻轻拨弄着那盏汤碗,眼神却不聚焦在食物上,而是透过窗纸,望向那日渐昏沉的天色。屋外有风,吹得树影婆娑,她的心却越来越沉,真没想到有一天她竟会被人这般‘利用’。
李观尘三两口扒了几口饭,胃里像塞了团冰冷的棉絮,不甚舒坦,但她必须储存一些体力。
她抬头望向窗外,屏息凝神地听了片刻,确认屋外无人,这才缓缓站起身,动作极轻地挪开桌子,掀开地毯,拿上桌上的铜质烛灯,她吸了口气,推开暗门,一股潮冷之气立刻扑面而来。
地下的石阶幽深蜿蜒,她摸索着石壁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下走,石壁上渗着水珠,脚下湿滑,烛火在风道中剧烈晃动,随着不断往下,温度逐渐下降。下了十几层台阶后,李观尘终于站稳在了地底的一块石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下意识地皱紧了眉:“这不会是个放血的地窖吧……还真是有些变态了。”她低声嘀咕着。
她继续往前走,石壁两侧开始有了些许人造痕迹,铁钉固定着几面老旧的木板。
慢慢前面开始有了光亮,她加快了脚步,不知何时清便会回来。
光亮的尽头,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大空间。四面石壁将其围成一个椭圆形的地下大厅,石壁上方垂着一根已经烧到一半的长明油灯,发出橙黄色的微光。四角堆着巨大的冰块,冰块上结着薄霜,维持着这里的温度。
李观尘脚步顿住,眉头紧蹙。眼前的景象不像是她想象中那种血腥的酷刑房,更像一个干净整洁却又怪异的“实验室”。
几排整齐的架子上,摆放着密密麻麻的药瓶罐子,瓶身用白蜡封口,标识符箓写着繁复的符文,有些还画着红色的五芒图,像是某种献祭仪式用的道具。靠近墙角的草药堆杂乱地摊开,散发着干燥木屑与异香混合的气味。她一眼扫过去,能认出不少毒性强烈的药材——断肠草、乌头、红花子……但也有些她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像是从未在书籍里记载过。
正中央,是一个漆黑的木制浴桶,桶身贴着封符,却已有多处破损,符纸边缘被烛火映得发黄卷翘,看上去似乎用了许久。浴桶旁边放着一个漆色剥落的铜罐,正是那儿传来浓烈的血腥味。
李观尘屏住呼吸,将盖子打开——
一整罐暗红粘稠的液体映入眼帘,有些微微凝固的血泥黏在罐壁,反射着烛火的光,像一张被晒干的人皮皱着的脸。
李观尘想着里面可能有自己的血,顿时有些恶心,刚吃下去不久的饭想要吐出来的感觉。她不是第一次与这些恶心的东西打交道,却也是第一次被当作“材料”亲身卷入其中。
她绕着房间巡视了一圈,除了这些容器和药材,似乎并没有什么机关或通道的痕迹。但整间房透着一股说不清的寒意,那种阴冷不是普通地窖的潮湿,而像是从骨髓里被抽走温度的感觉。
这里阴气极重。
她的目光最后落回那浴桶和那古老的符咒,心中泛起一阵寒意。
“这就是她永葆青春的秘密?”她盯着那桶液体,眼中寒光一闪,“真够恶心的。”
不过,这里似乎还挺适合养蛊的。
李观尘站在阴冷幽深的地底中央,微微蹙起眉头。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渗出的血迹,蛊虫最喜鲜血,倘若我这血当真是至阴之血,那恐怕便是蛊虫嘴里的顶级美味了。
“若是这屋子里真藏着蛊虫……恐怕会被引来。”她心头一凛。现在的她身无符箓,符咒尽失,体力大幅衰退,几乎等同一个普通人,得赶紧离开这里。
她举着几近熄灭的烛台,快步朝那道石阶小跑而去。她强撑着身子将楼梯口的暗门关上,又小心地将桌子和地毯恢复如初。
等一切回归原状,她却已是满头汗水,额前湿发贴在脸颊,背脊处也沁出了一层薄汗。她拿起桌上的水壶,喝了几口凉水,咽下时才觉喉咙干得发涩。接着爬上床,眼皮沉重,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等再度睁开眼时,窗外已泛起微光,室内却多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一个男人,坐在桌旁,安静地喝着一杯凉茶。他看上去约莫二三十岁,身着一袭藏青色道袍,腰间束着一根墨玉色绦带。五官平平,谈不上俊朗,是那种乍一看不会给人留下什么印象的五官。他头发束成高髻,几缕碎发随意垂落在额前,手指修长且苍白。
“你醒了?”男人放下茶杯,声音有些清冷低沉。
李观尘心头一紧,手下意识握紧了被角:“你是谁?”
男人淡淡一笑,神情松弛却带着一丝莫测的意味:“我是谁,你不该已经有答案了吗?”
“我可不记得有得罪过什么人想要杀我吧?”她缓缓坐起靠在床边,伸手将凌乱的发丝重新拢好,一缕缕地编成发辫,动作从容,却悄然将手指藏进了袖中,随时准备动手。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慌不忙地道:“是啊,但小姑娘,你原本就不该活着,不是吗?”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犹如冰水泼面。
李观尘眼中寒光一闪,勾唇冷笑:“呵,好多人都这么说过,但我不是活到了这第十九个年头吗?”
“你这命,是别人从鬼门关捡回来的。”他低头,看着茶水表面晃动的倒影,眼神深邃如渊:“小姑娘,你为何来这儿?”
“路过而已。”她答得轻巧,神色却凝重。
“小姑娘最好还是说实话吧,这样对你也好。”
李观尘缓缓靠回床边,语调平静中透出几分倦意:“我都快死了,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也是,看来在你嘴里也问不出些什么了。”他坐在桌旁,指腹在茶杯边缘缓缓转动,忽而似想起了什么,抬眸看向床榻上的李观尘,嘴角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对了,你那只猫,也不要了?”
李观尘正拢着发丝的手顿了一下,发梢垂落在肩头,眼神骤然一紧——小白。
她语气淡淡地掩饰内心波澜:“什么猫?”
男人轻哼一声,目光中透出一丝揶揄:“小姑娘别装了,那只黑猫长得倒是乖巧,蹲在院里见人就跑,啧,看着还挺有灵性。”
李观尘眸光一冷,语气如刀锋般锋利:“我都没见到,你凭什么说它是我的?谁知道是不是你早杀了它?你连人都杀,还会在意一只猫的性命?”
男人微仰起头,露出脖颈线条,他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他挑了挑眉,语气阴阳怪气:“哎呀呀,小姑娘这话说得可真寒心。我虽不是慈悲为怀的圣人,但那小东西确实挺招人喜欢的……杀了它,怪可惜的。”
李观尘冷冷地盯着他,眼底闪过一丝不屑与怒意,声音压得极低:“真是头一次见到修道之人如你这般模样……你修的,到底是什么道?”
男人不怒反笑,淡然道:“你不必在这里给我讲道理。每个人心里有执念,有欲望。人不同,道也不同。”
“真是冠冕堂皇,说吧,你想要什么?”
说话间,他从宽大的藏青道袍袖中缓缓掏出一个黑色漆盒,正是之前李观尘放铃铛、珠子、赤泉和甘木的盒子,做工考究,四角嵌铜,表面刻有密密麻麻的机关纹路。
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把玩着盒身,语气不再嬉笑,反倒带了几分认真:“你的这个小盒子,倒是有些意思,加了不少巧思机关,藏了点什么好东西吧?”
李观尘眉头轻皱,心中顿时了然许多:“你想要它?看来里面有你感兴趣的东西。只不过……那只是我随身的一些小首饰而已,道长你也对这些俗物感兴趣?”
男人似乎有些不耐烦,眼神一凛,话锋一转:“别废话了,打开它。”
李观尘接过漆盒,手指灵活地拨动着机关,在桌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随着最后一枚暗扣滑动,盒盖“咔哒”一声弹开,露出里面静静躺着的长生铃——□□暗藏金丝,表面隐约可见复杂的花纹,铃身因多年佩戴已泛出温润光泽。
但——那不过是第一层。
真正的秘密,藏在第二层之下,需要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解法,非本人才无法识破。她刻意未动分毫,只让长生铃暴露在男人眼前。
男人望着铃身,冷笑一声,似是对里面的东西有些失望,片刻后低声自语:“师傅那老东西,还真是偏心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