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仙不愧其名,居地果然偏僻,柴屋后头连山种满了田地,栽着各式蔬果,几只走地鸡肆无忌惮穿梭期间,捉虫叨菜。
柴院外头是几株花树,院中也栽了两棵,应季,开的甚好。
隔着墙头,可以看见一十四五的姑娘,正踩着梯子摘花,一朵一朵摊开,晒到簸箕里。
柴门没关,几人站在外头喊了两声,小姑娘听见来了人,连忙捂脸避走。
须臾,田地里冒出一只遮阳蓑帽,一黑黢黢的中年男子扛着锄头背着筐,从田里走出来。
大眼一观,瞧了瞧几个人,问道“你们干嘛的?”
“看病。”
“俺家是卖菜的,哪来什么大夫,找错人了。”
“你是不是世外仙啊?”老杜试探问道。
中年男人一听名号,没好气道“啧,进来吧。”
“......”这年头,咋治病行医都得偷偷摸摸对暗号?
“是谁看病?”世外仙推开柴门,放下菜筐道。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亏他多嘴一问。
楼枫秀背着阿月进了屋,找了把椅子,把人放下,指了指他脚踝道“他。”
世外仙思量几番,兴许觉得他们不像正儿八经的好人,连带那只疯狂摇尾巴的也不像什么好狗。
便斟酌道“老夫开门行医问诊,是要收钱的。”
“没说不给。”
“咳,规矩是先给。”
老杜赶忙掏出碎银子,一应推到世外仙跟前。
世外仙挑挑拣拣,拿了其中一颗,掂量两把,这才动手,掀开阿月裤脚。
踝骨处渐发淤肿胀。
他摸了摸骨头,断定道“脚踝错位。”
“好治吗?”楼枫秀问。
“不好治。”
楼枫秀绷着嘴不说话,世外仙没见过问一半就住嘴自闭的,顿时不知道怎么往下接了。
幸好阿月接着问道“大夫,请问该如何医治?”
“用我方子,二十七味药材,每样抓二钱,用来每天泡脚,泡够七七八十一天也就好了。”
“二十七味,妈呀,那得多贵,泡两天不行,得泡这么久?”老杜道。
“哦,想快也行,我再看一眼。”
只见世外仙立刻下手,咔吧一声,动作那叫一个迅速!
“妥了。”
“......”
世外仙对自己手艺非常满意,他向阿月道“怎么样,不疼了吧?这招老夫用了半辈子,百试不爽。”
“疼。”阿月一口咬定,面不改色。
“......”世外仙看他一眼,半晌没说话,一抬头,眼前站着楼枫秀。
他眼仁漆黑,身后背光,看的人心头发毛。
世外仙连忙躲避了他那眼神,伸脑袋朝里头喊道“秋秋,熬几贴正骨膏。”
里头没人回应,但很快听见翻箱倒柜的动静。
世外仙捻了捻手指,从案前碎银堆里挑挑拣拣,又挑了一颗银子出来。
挑完,从怀里掏出一块包钱的布,查了半天数,铜板不太够。
“老夫手里没零头,这样,你们去菜地里薅两根萝卜大蒜什么的作抵。”
老杜道“......差那点,算了算了。”
“不行,这咋能算,行多少事,拿多少银子,这是本分!我这有称,咱按市价走,保准少不了你们一文钱!”
“......敢情您真的是卖菜的是吧?”
“是啊,帮人看病是副业,老夫没说吗?”
楼枫秀抬眸,眼神不善,带着百分百的质疑。
世外仙看着面前地痞子只觉得不寒而栗,打发楼枫秀道“你,你出去,去门口,给老夫裁两块狗皮来。”
楼枫秀望了望阿月,这才转身出去。
世外仙啧了一声,弯腰复查病患脚踝,皱着眉,多问一句道“不该啊,你到底是怎么崴伤的?”
“草垛上起火,他抱着人直接往下跳呗。”老杜把案上银子剩余碎银一一收好,向他讥笑道“你说你直接给他推下来就是了,反正秀儿皮糙肉厚的,你从哪感觉出自个能抱动他的?”
“腰细。”阿月如实道。
正巧,楼枫秀从外头折返了回来。
将入夏,衣裳渐薄,风刮过去,逆着光,显出腰线。
果然很细。
“......”这话不能细琢磨,你个半大孩子,盯着人腰细不细的是想要干什么?
“狗皮呢?”世外仙见他手中空空,随即问。
“没有剪刀。”楼枫秀道。
世外仙暗暗哼了一声,顺手找了把剪刀,递给他的时候脸也不抬。
楼枫秀裁完回来,房内走出一个少女,便是刚刚在树上摘花晾晒的那位。
她此刻遮着罩面的薄纱,将熬完的正骨膏交给了世外仙,又匆匆折返屋内。
世外仙拿走他裁来的狗皮,均匀敷上脚踝,也不跟楼枫秀说话,只对阿月交代了几句禁忌,末了道“只消三贴正骨膏,若疼不能缓解,今日银两,如数奉还。”
言罢,随后便带着几人下地薅菜。
别说,世外仙种的瓜果,样样都水灵。
老杜多摘了几样,超重了。
世外仙非常严苛,重新称重算账。
“......”
楼枫秀背着阿月,老杜二撂子各自扛起土豆萝卜等新鲜蔬菜离了城。
经过东西楼,嗅到里头诱人香气。
几人还没吃饭,咽口水声接连起伏。
楼枫秀想要问问阿月,比如问他还疼的厉不厉害,想不想吃点什么好东西,可惜嘴比脑子快,张嘴便道“带你吃东西楼吧。”
问完,二撂子跟老杜同时转头看向他。
后知后觉,想起那点碎银子,加起来很难买得起东西楼里任意一份招牌。
他憋了口气,改口道“等你,等你生辰,爷带你来东西楼,那些,鸡羹,酒鸭,全吃一遍。”
“好。”他乖乖窝在他肩窝上,轻声道“可是,我不喜欢我的生辰。”
“那换一个日子。”
“换你的生辰吧。”
生辰嘛,楼枫秀哪能记得住。
别说他,老杜也不知道,二撂子更别提,像他们这样的人,哪有生辰啊。
“拉倒吧,这地今年进不了,来年就能进了?走,回去杜爷给你们露一手!”老杜道。
回了家门口,几人便看见隔壁疯女人屋里窗户大开,而疯女人刚从塌墙外面走进去。
一路走一路跛,嘴里嘟嘟囔囔,上前来敲了敲隔壁楼枫秀与阿月的窗户,然后贴窗听了一会。
没听见动静,便在窗口,放了一碗残羹剩饭。
一转头,看见四个人齐齐整整站到身后,顿时吓了一跳。
她最近安生的很,再也不唱淫词浪曲,不讲污言秽语,看见阿月时还会脸红。
此刻未语先笑,拿袖遮脸,好像未出阁的羞涩大姑娘。
指了指阿月,又指了指碗,最后指了指自己。
“哦,萍姨是说她找的吃的,是给阿月的!”二撂子翻译道。
萍姨羞羞一笑,往二撂子手里塞了个烂了一半的苹果,而后拖着跛脚,一步一回头,爬回窗口里。
二撂子找了找,才找见一块仅剩下没腐烂的好位置,低头正要咬,被老杜起手敲了把脑袋。
“洗手去!”
一尽多日,在楼枫秀严谨照料下,阿月踝骨迅速恢复。
炎夏来的凶猛,一大早上便闷热当头。
楼枫秀在呼吸不畅的炎热中醒来,睁眼看见阿月,远远背身睡在墙角。
冬日里的阿月,又软又香又暖和,他总是一不留神给人搂到怀里取暖。现在,一到晚上睡觉,楼枫秀恨不得离他八丈远,回回睡在床沿边上。
楼枫秀单单一套衣裳,晚上洗完冷水澡后得洗衣裳,因没有替换,半夜只能光着膀子入睡。
即便如此,每每半夜总会热醒,满脑门大汗淋漓,总觉得身上贴着热气腾腾的物什,有时候还觉得胸口发沉,呼吸不畅。
他想过可能是阿月贴的太近,可但凡醒来翻身,回回看见阿月挤在墙角,就差睡到墙肚子里去了。
包括现在。
楼枫秀带着疑虑起床,抓起晾在窗口的衣裳,套上衣裳后走出房门。
萍姨正靠着窗口缝衣裳,见他出来,冲他挥挥手里料子“哥哥,哥哥,你快瞧,萍儿缝的好不好?”
他依言看了两眼,那针脚歪歪斜斜,还走串了线。
虽然楼枫秀不懂针线活,但他非常笃定,只要给自己一根针,他肯定能比她缝的好。
“嗯。”楼枫秀违心道。
“萍儿用的红线,跟小郎君发绳一样,你说,好看么?”
“嗯。”楼枫秀诚心道。
粉粉缩在屋檐阴影底下热的喘气,狗子耳尖,听见声音立马翻身,吐着舌头狂摇尾巴,等着楼枫秀赏脸宠幸一把。
狗子大了,个头见长,唯独四条腿短粗,吃的倒肥,毕竟嘴挑。
他没给它这个面子,径直走到井口打水擦脸。
曾经这样的井口中,出现过世间最可怕的景象。
后来,少年温微笑容冲散了恐惧,对于不会被驱逐的安全感让他逐渐放下戒备。
此刻再观深井,终于不再觉得害怕。
洗完脸,看见老杜跟二撂子跨过塌墙,老杜说是找到了活计,让他赶紧做上一顿早饭,吃完一块去务工。
“吃了吗?”楼枫秀问。
“没有。”俩人异口同声道。
“吃了再来。”
“别啊!”
“滚。”
老杜跟二撂子俩人,一天三顿饭,得来这蹭两顿半。
之所以是两顿半,因为,有时候俩人赶晚了,他跟阿月吃到一半,不太来得及赶上。
楼枫秀洗完脸,打湿了头发,藏起的一半眼睛隐窥真章,水滴顺着唇瓣下颚滴到地上。
老杜看了半天,总觉得楼枫秀哪里不对劲,一瞥眼,看见自个胳膊上被海风刮黑的一层粗皮糙肤,顿时恍然大悟。
楼枫秀跟他一块出的海,回来后还互相嘲笑彼此糙黑的皮,这才将将过去一月而已,就这么水灵灵的白了回来。
此刻洗完脸,宛如芙蓉出水,唇红齿白,气色比以往还要更好,简直邪门。
这时阿月出了房,老杜还在纳闷,抬眼一瞧,得,这个也一样,干净的跟朵小白莲似得。
实在很难不怀疑这俩人除了一日三餐,背地里还偷偷吃了什么美肌护肤的灵丹妙药。
楼枫秀对他不解的眼神感到不解,问他“看什么?”
“看小白莲。”
楼枫秀不理睬他插科打诨,径直道“今天什么活?去哪?”
阿月井口打水洗漱,抬眼间恰好对视,老杜没有直言,反而打着哈哈,别身来揽住楼枫秀肩头,神神秘秘道“要去码头,你别跟阿月说。”
“怎么不能说?”
“别问,出了门再告诉你。”
“今天有没有肉吃呀阿月?”那面二撂子问道。
“肉没了,有鸡蛋。”阿月说。
“好呀!”
“枫秀,吃鸡蛋羹吗?”
“行。”楼枫秀拿开老杜胳膊“我去做饭。”
阿月搬起一垛柴火,进了灶屋,跟去烧火。
老杜跟二撂子站院门外头,两手一晒,擎等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