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沈星鲤早早睡下。
兴许是曾老先生的药方子效果显著,这几天她能感觉到自己骨子里凝滞的寒气有所疏散,仿佛体内的阴阳正在巧妙调和,逐步恢复原本的平衡,连同睡眠质量也有了极大改善。
电话是接近凌晨三点时响起来的。
沈星鲤被突如其来的急促振动扯出深度睡眠,眯着眼摸索手机。
看到来电人是陆琪佳,沈星鲤意识清醒了几分,接通了电话。
“喂喂喂?鲤鲤宝贝!”
这个钟点,陆琪佳的声音依旧亢奋得像在过巴黎时间,虚浮的咬字还沾着酒精浸染过的迷离。
她应该是在夜店之类的环境里,背景音十分嘈杂,节奏强烈的电音,还有间或砸下的鼓点,乱轰轰闯入沈星鲤的耳朵。
沈星鲤稍移远了手机听筒:“喂,佳佳。”
“宝贝,你刚给我打电话了?怎么啦,是不是想我了。”陆琪佳扯着嗓门问。
“是有打给你,但不是刚刚打的。你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了吗?”
“什么消息?——等等!抓到你了吧!这回总算输了,给我喝!”
陆琪佳给她打着电话,一边还在跟周围人交谈玩耍,没讲两句又忙着加入拼酒游戏,放肆的笑闹声,伴随酒杯的清脆碰撞。
“就是想谢谢你出去旅行还有心给我带礼物。”那头又传来一阵起哄,沈星鲤安静等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不过,你是不是把一只卡地亚的手镯也错拿过来了?我看东西挺贵重的,你什么时候方便,我给你送回去。”
“哦,礼物呀,这有什么值得谢的。我这次去欧洲给所有好姐妹都买了一套,你当然也有份,我们多少年的情谊。”陆琪佳似乎只听清了这段话的前半句,咯咯笑起来,下一秒又分了神,“哎——放着放着,这杯我的!”
眼下显然不适合继续通话,沈星鲤打了个呵欠,说:“你忙的话,我还是明天再找你吧。”
“找我?我们是很久没见了!要不你现在出来跟我一起玩?”陆琪佳兴致勃勃地邀请,“来吧,今晚这局绝对有意思!十几个东欧男模,什么风格都有,包你尽兴。”
“还放,都几杯了?你拿酒养鱼呢?别磨蹭赶紧喝了。”那头有人高声抱怨,再次打断了交谈。
“那么急做什么呀?又躲不了你的。”陆琪佳冲着说话的人笑骂。
油腻的腔调由远至近:“是不是想等哥哥我喂你?想要的话早说嘛,来来来把嘴张开。”
陆琪佳用力呸了一声,开口却仍是笑着的:“去你的,别打扰我跟美女讲电话。”
“美女?有多美啊?怎么不叫出来一起玩。”
这时,陆琪佳似乎放下了手机,后续的对话声在一片嘈杂里被稀释得很模糊。
“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信不信?”
“少跟哥哥吹牛,你哪个美女朋友我没见过?”
“我的本科室友,人家可是学霸呢,一般人想见没那么容易。”陆琪佳得意洋洋地说。
“啧啧啧,差点忘了,我们Mimi还是Y大毕业的高材生。那你这美女室友是天然的,还是人造的?”
“废话,当然纯天然,哪哪都没动过。”
沈星鲤断断续续听到这里,终于失去耐性。
她出声提醒:“陆琪佳。”
陆琪佳显然没有听到,犹在跟旁人喝酒嬉笑。
沈星鲤彻底放弃继续等待的念头,正准备主动挂断,听筒里突然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沈星鲤。”
过分宽敞的卧室在深宵时分更显空荡,这道粗砺的男声冷不防叫起她的名字,在一片旷寂中格外烧耳。
“你是?”沈星鲤问,一边坐起来,摸索着点亮床头的夜灯,在暖光笼罩中找回一些安定感。
对面沙哑地呛咳几下,笑起来怪腔怪调:“我们不是才见过,这么快就听不出来了?”
这人的声音的确不算陌生。沈星鲤思索片刻,终于把它跟一张倚在豪车边吞云吐雾的脸对上号。
“你是佳佳的男朋友。”
“想起我来了?你叫我昆哥就行。”对面拖着长音节,即使隔着遥远的电波,轻佻的感觉也分毫未减。
沈星鲤没接话。
那头又问:“佳佳喝多了,闹呢,怎么,找她有事?”
“噢,是有事。”陆琪佳给她带的旅行纪念品正是托她男友带到学校来的,沈星鲤按下对这人先入为主的负面印象,正色道,“我收到你们送的礼物,除了香水之外,还有一只钻石手镯,应该是佳佳不小心放错了。”
“放错了?那你自己留着吧。”对面干脆地说。
这个回答让沈星鲤意外,她认真强调:“这镯子看上去可不便宜,应该要……几十万?回头佳佳发现找不到了,一定会着急的。”
“几十万,这还不便宜?我随便喝一晚上酒,都要花这个数。”对面嘁了一声,满不在乎的态度,倒显得是沈星鲤大惊小怪。
“那毕竟也是佳佳的东西,你能帮我转告她一声吗?我想尽快还给她。”沈星鲤说。
“陆琪佳买什么东西,不都花的是我的钱,让你留着你就留着。”对面一下子变得激动,听上去很不高兴,“给出去的东西还有再拿回来的道理?何况这种不值钱的玩意,传出去我成笑话了。”
“那怎么行,这样不合适。”沈星鲤同样态度强硬。
静了片刻,对面语气缓和下来:“怎么,是不是没看上?先收着吧,乖,下回让你自己选。”
沈星鲤满头问号,疑心是环境太过吵闹,导致自己误会,又或者,他并不是在跟她讲话?她沉默下来,直到对面又“喂”了一声。
“总之我不能收下。”沈星鲤说。
“怎么这么啰嗦,行行行,那你现在拿过来,猎禾酒吧,到了打我电话。”对面报出一串数字。
“现在也太晚了,白天方便吗?”
沈星鲤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三点二十。她既不想把别人的贵重物品留在手里太久,更不想为这事深更半夜往酒吧跑。
对面蓦地响起酒瓶碎裂的震响,紧接着,是陆琪佳的疯狂尖叫。
“林曙昆,你又跟哪个臭婊子打电话!”
沈星鲤反应过来时,那头的陆琪佳已经夺过手机,对着她凶狠辱骂:“哪里来的骚货,半夜不睡觉勾引别人老公,就这么欠男人X?要不要老娘找条狗来帮帮你?”
陆琪佳显然已醉到失态,骂起人来毫无遮拦,简直不像受过高等教育的样子。
沈星鲤二话没说直接挂断,脑袋却还是被刺耳的话语吵得嗡嗡作响。
被这通电话一闹,人倒是彻底没了睡意。
她在床边坐着缓了好一阵,走出卧室接了一杯温水,歪在沙发里继续放空。
昨晚用来整理实验数据的笔记本电脑还摆在茶几上,没有收起来。
沈星鲤掀开屏幕,漫无目的地挪着光标,逐个打开桌面上的文件夹,看了几眼又关掉。
最后,习惯性地打开邮箱,对着没有任何未读邮件提示的界面反复刷新。
博士申请提交在即,她早前已经根据自己感兴趣的研究方向,整理了一些目标院校,以及相关研究领域教授的联系方式,发邮件向这些潜在导师介绍自己的科研背景和申请意向。
有些邮件很干脆地石沉大海,有些教授委婉表示暂时没有招生计划,还有些教授尽管对她展现出兴趣,但后续还没有更进一步的音讯。
为了让潜在导师感受到她的诚意,沈星鲤并不是简单地群发一些套话,而是针对每一位教授的研究背景和学术风格,用心撰写内容。
既要引用教授的研究观点,还要向对方传递自己的理解与思考,每一个单词都敲得字斟句酌。
这个刷新邮箱的动作,已经成了最近的一种无意识行为。
即使大脑已经困得无法思考,身体仍然可以机械化地执行这个程序。
不知刷新到第几次,沈星鲤总算回过神,关掉电脑,重新陷进沙发里。
虽然点击发送的那一刻,心里已经清楚,不了了之的情况是大多数。
但这个过程耗费大量精力,得不到期待的回应,还是会无法避免地感到失落。
沈星鲤焦虑地揉揉太阳穴,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早已透亮。
窗帘感应到昼夜变化自动朝两侧收起,容许日光洒进一室明媚。
沈星鲤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依旧感觉十分困倦,换一个姿势,准备继续赖着。
才闭上眼,又猛然想起黄芪约她今天一起去图书馆看书。
沈星鲤匆匆忙忙捡起滑落到地毯上的手机,果然看到几条未读消息,是黄芪两个多小时前发来的。
「我到图书馆啦,已经帮你占好位置,你慢慢来哦。」
居然已经这么晚了!沈星鲤慌张地爬起来洗漱,边走边捧着手机打字。
微信还提示她有新的好友申请,是一个昵称叫“地势昆”的人发来的,附带的申请内容简洁地自报家门:林曙昆。
沈星鲤记得在电话里听陆琪佳叫起过这个名字,想来这就是她男朋友的大名。
她立即抗拒地皱起眉,不想跟对方有半点交集,连带着看他头像上的黄底太极八卦图都觉得碍眼。
但临出门前,视线触及静静摆在柜子上的珠宝首饰盒,沈星鲤的脚步又顿了一下。
酒红色皮革在射灯下流动出华美细腻的波纹,却仿佛烫手山芋似的,在眼眶里灼烧。
总得尽快把这烫手山芋丢回去。
沈星鲤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通过了林曙昆的好友验证。
真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