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向言请了体育课的假，理由是身体不舒服。在其他人下楼去操场上课时，他独自留在教室自习，等到课上到一半，林夏世居然慢腾腾地挪回来了。

林夏世的左裤腿卷到膝盖上方，膝盖红彤彤一大片，是擦伤，已经涂了药水。

他一瘸一拐地走向座位，坐下时他没留意，猛地卸力，受伤的膝盖骤弯，皮肉瞬间拉伸紧绷，疼得他下意识立马又伸直左腿，左脚一个前蹬，把自己的课桌踹开，连带着移动了季向言的书桌。

“抱歉。”他对季向言双手合十。

季向言摆正自己的课桌，把桌面上的课本重新归置整齐，故作不在意地询问：“你怎么受伤了？”

“摔了。‘啪叽’一下，整个人往前扑倒。幸好我用手撑住上半身，不然伤得更重。”

季向言顺口提了句：“夏森哥偶尔也很迷糊，你们不愧是有血缘关系的堂兄弟。”

林夏世一手支颐，大丹凤眼弯成月牙湖，湖面盛满浮光跃金，“你和林夏森同样有血缘关系，如此说来，咱们俩要是有相像的地方也合情理？”

季向言认真地反驳：“这算个什么说法。”

“说明我们有缘分。”

“孽缘。”季向言油盐不进。

林夏世佯装心寒地苦笑：“哎呀哎呀，季向言同学好狠的心，对新来的同学很不善良呢。”

季向言甩了他一个白眼。

中午放学前的自习课，教室后黑板的黑板报就画好了。

祖国的大好河山于黑板的四个角落铺展开来，长城之侧是隶书书写的新时代新青年的赫赫理想，五岳之巅的社会价值观是草书行云流水所成，长江、黄河从黑板左上角的青藏高原滚滚流淌向右边尽头，壮阔的气势把黑板浑然分出了不同区块，不同区块书写的内容各不相同，又毫不突兀。

同学们纷纷向林夏世表达敬佩之情，姜毓宁则来到季向言课桌旁边，弯下腰压低声音浅笑推荐：“哎，小言，你不是喜欢画画嘛，刚好你和林夏世是同桌，往后可以多跟他请教请教。”

“他的画……”季向言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夏世的黑板画，心中的猜疑越来越肯定了。

姜毓宁却没太听清：“怎么了？”

回过神来的季向言连忙收起视线，抬头冲她摇摇头，“哦，没什么，我是说，他挺厉害的。”

姜毓宁偷笑：“近水楼台先得月哦！”说着她就走掉了。

午休结束，下午同学们回到教室，骇然发现上午还好好的黑板报，竟然被擦毁得乱七八糟了。

“这是不正当竞争！我们要找学校看走廊的监控，看看是谁毁了我们的黑板报！”体育委员王斯义愤填膺道，说完就集结几个男生，风风火火地跑去德育处主任田文义的办公室。

姜毓宁来到林夏世旁边，沉着脸问：“你能不能重新画好黑板报？”

林夏世懒得再画，刚想拒绝，就和站在姜毓宁身后睁着双水灵灵大桃花眼的季向言对上视线。

季向言怔了下，别过头去，将通红的白玉耳朵坦率暴露在林夏世眼前。

林夏世不知想到什么，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姜毓宁的请求：“去把材料找来吧！”

闻言，姜毓宁撸起袖子，召集两三个男生，一起出去找材料了。

不多时，他们带着材料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王斯等人。

此时距离上课还有四分钟，王斯旁边的三个男生脸色不好地劝阻着王斯，王斯却转动膀子避开他们的手，猛地冲到一个叫冯鑫的男生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冯鑫来了记勾拳。

冯鑫猝不及防被揍翻摔地，碰倒桌椅板凳，教室顿时响起噼里啪啦的动静。众人先是愣了几秒，旋即周围的同学立马拦住王斯。

王斯与阻拦他的同学们互相挣扎推搡，同时愤怒地嚷道：“根本不是别的班级的人干的，就是他，是他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账擦掉了我们的黑板报！”

众人惊讶不已，纷纷看向冯鑫。

就连走廊外面，都停留了不少人在看热闹。他们一开始还不知道这个高二的尖子班在闹什么，直到听到跑出来的同学简单说了前因后果，所有人这才恍然大悟。

那个跑出来的同学在人群里随意一扫，没想到居然会看到自己同个皮影戏社团的学姐，于是挤过去打了声招呼：“方学姐好！”

被认出的女生微笑颔首，没待多久就走了。

教室里面。

冯鑫从地板上爬起来，倒吸两口冷气，用手轻轻摁住破皮的嘴角，他剜了站在后面黑板前的林夏世一眼，转向王斯时神色轻慢，质问道：“你凭什么污蔑我？”

“想要狡辩是吧？”王斯指着冯鑫的眼睛，恶狠狠地戳穿道，“是，监控坏了没录到你，不过办公室有老师看见了！他们看见你中午鬼鬼祟祟回到教室，回到教室的时候手里还提着水桶！”

冯鑫噎住，教室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突然教室后面的黑板上粉笔“沙沙沙”的动静异军突起，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纷纷望过去时，全愣住了——

只见林夏世左手握着支毛笔，右手捏紧粉笔，左手绘万里江山，画到哪儿，右手就随之写到哪儿。

此前同学们只关注到他画技奇绝，没想到他还擅长各种字体，隶书、楷体、瘦金体，隽永秀雅、铁画银钩，笔到之处皆一气呵成。

上课铃声乍响，姜毓宁主持场面，让大家回座位坐好。

王斯伸出手指点了点冯鑫，咬牙切齿道：“你等着，王八蛋！”

冯鑫扭过头，脸上满是不甘心。

两日过后，全校黑板报比赛终于评选出结果，高二（1）班不出所料果然拿了全校第一名。

班里的同学们几乎都围在林夏世旁边祝贺，季向言走进教室的时候，看到他在温润如玉地应付着周围的声音。只是他的笑容在季向言看来有点像烟雾，缥缈虚幻的，落不到实处。

当他骤然转头，与季向言的目光交错，那一刹他的眸光和他的笑意就像“鸳鸯瓦冷霜华重”的鸳鸯瓦一样，好似流云漓彩且摸得着。季向言暗自扶额，觉得自个儿魔怔了，怕不是得了自恋症。

等査老师走进教室，翻开名单册点名时，大家才发现冯鑫缺席了。

查老师问起冯鑫的下落，没人知道，他就看向王斯：“你没把他怎么吧？”

王斯大感冤枉：“关我什么事啊，老师，我是威胁他了，但是我没真对他做什么啊！”

这时班里有个男生举起手来，犹豫着说：“老师，我来教室的路上看到冯鑫拐进了校医室，戴雪砚医生像是在和他说些奇……”

男生话没说完，冯鑫就风风火火赶到了教室门口，大喊一声：“报告！”

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到门口，查老师问他一句身体如何，他表示没有问题，查老师就让他进教室坐好了。男生此前的话没再往下说，查老师继续上课了。

查老师的课结束后是一节自习课。

林夏世最喜欢自习课了，他不用来学习，专心在草稿本上随手画画。

季向言刚开始哪怕他画出了天仙也没理他，是他三番五次画点好玩的就非要把本子递到季向言眼前，像是在炫耀又像在求夸。

季向言烦不胜烦，张口想要斥责他，目光无意中瞥到了隔了一组之外的冯鑫。

冯鑫正用怨毒的目光睇林夏世，季向言便一改冷漠，不仅对林夏世躬下脑袋，还小白花般对林夏世轻声说：“对不起。”

林夏世：？

季向言无知无觉般用两根手指捏住林夏世的衣袖，他低着脑袋，将纤细玉白的脖颈展露在林夏世眼底。

林夏世眼眸一沉，幽幽目光沿着季向言的柔美流丽的后脖颈探向他衣领底下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脊背，微微凸起的脊骨就像纯白无瑕的雪地上隆起的小雪团，让人想包在手心里细细把玩。

忽然季向言抬起头来，一双秋水潋滟的大眼睛直瞅着林夏世，补充道：“冯鑫会针对你，应该是因为我。”

林夏世还在一头雾水时，周围的同学们纷纷看了过来。

季向言垂眸，沙哑地回应道：“不，是我不好，你们都是按成绩次序坐座位，我不该任性，没有遵守规矩和上学期在班里排到第二的冯鑫做同桌。”

“不是你的错啊！没有这个规矩！而且，想和你做同桌的人是林夏世，你只是不想落他的面子，维护他的自尊才答应当他同桌的。”

“是呀小言，你根本没有错。真要论起来，就是冯鑫小肚鸡肠和新同学鲁莽，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对，冯鑫你别太过分了，小言和谁当同桌是他的自由，而且谁叫你没有自告奋勇要小言当你同桌！”

“林夏世，你当初干吗要让小言给你当同桌？你刚来就找我们小言，胆子有点大了吧！”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响起，林夏世总算明白季向言和他道什么歉。他瞅着季向言三言两语就挑起争吵，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他不用看都知道本就对他怀有敌意的冯鑫，又被戳中伤处，此刻肯定嫉恨得眼睛都红了。

直到姜毓宁走上讲台维护秩序，才挽救了挨骂的冯鑫和被抱怨的林夏世。

教室恢复安静之后，“小言同学，”林夏世无视所有投向他的复杂目光，幽深的眼眸直视季向言眼中直勾勾的小心思，“我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你。”

季向言倏地冷下来，脸上的温柔羞怯尽数褪去，墨黑的眼瞳大而暗地回视林夏世，却没有半分温度。林夏世忽然觉得他就该是这样的，而不是多瞧自己一眼便脸蛋酡红。然而他眼尾的绯红还是暴露出他一丝隐秘不可言说的，情意。林夏世微屈手指，将欲揩过他眼边的红。

他骤然一歪头，躲开了林夏世的手指。

两人四目相对，林夏世倏忽漾开了笑意，如春山翠谷间的溪水绵绵往前流动，流淌进了季向言的眼底。

季向言心如擂鼓，彻底转过身，不肯再搭理林夏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