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琢磨着刚刚的话,忽的院门被推开。
最后一口饭被她咽进肚里,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张湛,张湛面无表情的坐回去,又拿起筷子状若无事的吃起了饭。
江予枫抿抿嘴,张湛从进门时就没看过她,显然是心中仍存芥蒂,怒气未消。
可这不就是件小事儿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她腹诽埋怨了几句,并不想与张湛解释什么。
毕竟她没错啊!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手中的筷子一放,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吃饱了。”
而后她起身头也不回的进了卧房,此一幕一转,倒像是她受了委屈,张湛气着了她。
直到入眠前,她还是无意识的游想着,张湛为什么生气啊?
江予枫故意快到午时才出门,其实张湛天没亮就走了,今日恰好是十日一上的早朝,她出门也见不到张湛,反正江予枫自己也不知在跟张湛怄什么气?
她独自一人来了天下居,恰好午时很忙,正是缺人的时候,她话还没说完,那掌柜便要她开始算账了,她头也不抬的算了一下午,掌柜敲了敲桌子。
他拿过江予枫算好的两本账,随便翻了两下。
“干的还行。”
他撇了一眼江予枫,继续道,“兴德坊一月给你四两银子还有外快,我们这没有最多给你三两银子,你愿意的话明日就继续来。”
“我明日何时来?”
“我们是小酒楼,巳时来,酉时走。你明日按照这个时间来便是。”
她应了掌柜,出来时街市已经打上了灯,她下意识的看向远处的天幕。
张湛!
猫儿胡同这附近都是民居,酒楼也就天下居这一家,他家挣得也就是平民百姓的流水钱,白天附近这几条街做闲工的都来这儿,傍晚各自归家,酒楼生意自然冷清,正因如此,江予枫才能酉时走。
此时正值饭点,青石板路上行人稀少,张湛独身向她走过来。
江予枫反应了一刹,故作镇定的迎上去。
“天下居的工作可还合适?”
“还行。”
二字之间,表露出显而易见的敷衍。
天幕在二人身后垂色。
张湛好似已经忘了昨晚的事了,只有她还记挂着。
她乱看向别处,未解的纠结同夜色般悄然蔓延,二人虽然并行,可江予枫却故意与他隔了一臂距离。
一时之间真看不出来,二人之间到底是谁该生气了。
“江予枫。”
她下意识微偏了头,嗯了一声,眼中又闪过刹那的懊悔。
他们停站在巷口,巷口今日的酒馆竟然关门了。
江予枫!他叫你,你就看他啊?
她心底忍不住咒骂了自己一句。
“昨日,我不该与你生气。”
张湛眼中一片澄澈,缓缓开口道。
“我昨日之所以那样,是想你因我来京,你总是多有迁就我,我觉得你不该如此,从前在书院,你从不会有所畏忌。”
“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他紧紧的看着江予枫的眼睛,想寻求到一丝波澜,可她无甚反应。
他顿觉有些词不达意,他又急忙说着。
“就算是因为你我之间某种奇怪的牵绊,你也不应该这样。”
“我们是同窗,是朋友,在京中我只认识你,只认识郁松年,我与你相识四年,我不知你对我是何情义,但我对你,我想我们是能分甘共苦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他言语混乱,抽茧剥丝后江予枫才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二人从认识到现在从来没有吵过架拌过嘴,这还是第一次,这还是第一次她看到张湛还有口不择言的时候。
既然张湛与他道歉了,那她就原谅他吧!
江予枫抱胸仰头看他,平淡的说了声,“嗯,我知道了。”
张湛不知道如何接,便又胡乱的继续说着,“我不想让你承担过多,有些事不用你来做,有些事我可以来做,你委身于京城,这已让我心中愧疚,我不想你太累了。”
他眼神有些灼热,似在期盼着江予枫的反应。
江予枫本想故作冷静逗一逗他的,可张湛当真了,现在说的这一番话才真正令她心头酸涩的胀了起来,眉头微蹙。
“张湛,我那日说过,不是因为你,我也会来京,虽然这些时日我曾觉无奈,但从未觉过自己委屈,从前在书院里不知天高地厚,空谈阔论,衣食无忧。如今我虽是一枚布衣百姓,却可以以小观大,窥见一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乐趣是我从来都不得知的。现在想想以前的日子过得有些空荡荡的,有些虚无缥缈。”
“至少在这里,我是真的在过好自己的每一日。”
她在书院的第一年,也许是为了跟江祧拗劲儿,偏要证明自己读书比男子行,所以她虽表面闲散,但功课却是一科不落。
但到第二年,张湛和郁松年都有准备乡试之意,而她根本没有这个机会,她便有了应付之心,整日耽于闲书,混混度日。
第三年,郁松年走了,没有了昔日闲聊游玩的伙伴,她便更有了垂头丧气之意。
第四年,也是如此,若不是还有张湛在书院,她就要回家了。
她今日本不打算与张湛说这些心里话,可张湛的真挚令她深深一震。
“你不用愧疚,就像你说的我们是能分甘共苦的,我也是这样想的。”
张湛睫毛微颤,湖面平平的荡起了一圈波纹。
水盈盈的眸子不断地摄出真意,她继续道,“我也不该与你生气,我当时是真的怕扰了你的心,让这件琐事耽误你,我知道京中两试对你意义重大,虽然你总是安之若素,可我怕万一呢?”
张湛微微张口,欲要接话。
“我之后为何又不与你说,是想着你可能资费不够,怕多说了,平添烦恼。”
“总之,我承认是有意瞒你,但都是为你好。”
张湛松了神情,轻笑了一声。
盘旋在二人心头的这场长达十二个时辰的隔阂终于随风潜入夜色,烟消云散了。
“我知道。”
他从腰上拿下钱袋,要送到她眼前,江予枫惊的像只兔子,半退了一步。
“你干什么?”
她极速的反应过来,着急的摆了摆手,“别给我钱!”
“你听我说完,再决定。”
江予枫心中已经暗暗下了决定,说什么她都不会拿。
“这是我全部身家,大概有五十两,同分甘苦,一半抵小院,一般是日常开支,我上值也用不着钱。”
江予枫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似的,坚定的看着他,“我不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何意,你想让我管钱,你自己的钱自己管!”
江予枫怎会不懂他的意思,她就是不想与张湛有银钱纠葛,她是自愿买的小院,与张湛有何关系,昨日随口说的也只是应付之言,她并没有真的要与张湛算的这么清楚。
来京中他们已经变了许多,她与郁松年分的清楚,她不希望再也张湛分的清楚。
有些东西就在这日常琐事中被磨没了。
张湛又是浅浅一笑,这次笑意非但没瞬间即逝,反而挂在了脸上。
“那你拿一半房费。”
她快言快语,“别给我,我不要,先欠着。”
说罢,她转身快步走进了巷中,也不等张湛。
张湛望着江予枫匆匆离去的背影,他轻轻摇了摇头,迈腿快步跟上。
桌上摆的饭菜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