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谈笑风生,步履间已至揽境阁。
揽境阁傍水而建,楼内画栋雕甍,鸟兽游嬉,五层楼阁,每层皆显匠心独运,一楼入门,附有水榭园亭,奇石花草,实叫人惊叹风雅,几欲忘却尘世纷扰,更遑论杯中之物。
只要你迈入入揽境阁,自有人迎上来,尊称您一声贵客,其内规矩分明,楼层愈高,价亦倍增。二楼乃六七品小官如张湛,或家境殷实之平民百姓所能涉足之地。至于三楼以上,则非彼辈所能企及。
今日是八月十五,揽境阁的位置早已座无虚席,张湛跟江予枫顺利上了二楼也是因为早在三日前张湛就已经预定了。
张湛提前三日预定已经算晚了,因此他们的包房位置并不好,江予枫侧身而坐才能看到水上是何景象。
揽境阁是先论包间价格,再论临酒菜价格。但江予枫此时并不热衷于美景,而在乎于美酒。
白瓷酒壶刚放稳,江予枫就急不可耐斟满一杯,她将酒杯递于张湛。
张湛浅笑婉拒着,江予枫自然就递给了自己,她细细闻嗅,觉酒香淡雅,近乎清水之味,浅酌一口。
是真的有点淡了!
这真是字如其名,清水仙!
明明是清水嘛!
江予枫一口饮尽,又回味一遍,还是没味儿,太淡了!
“太淡了吗?”
张湛瞧着她砸唇瘪嘴,似是不满意这味道。他给自己倒了半杯,只浅饮了一口,便觉得酒香缭绕,熏上了眼睛,立刻便红了。
“这酒是不是很淡!”
她话未说完,张湛抬眼看向她,眼眶微红,弱水三千遥遥的波动着。
“张湛你连这酒都喝不了啊!”
江予枫微惊,书院后山埋得酒可比这个劲儿大多了,怎么不见张湛眼红。
哎呀!张湛当时就喝了一杯,那上回回客栈,也难得他没醉晕,撑着自己回来了。
“行了,你别喝了。”
江予枫抬手将他杯中剩余的酒倒进自己的酒杯里,也没有将酒杯给他。
张湛手旁只剩一杯清茶,故意附和她道。
“是有些淡。”
她忍俊不禁道,“你还能尝出来味道啊!眼睛都红了。”
江予枫说着已经又把自己的酒杯填满了。
张湛笑着喝了口茶,这酒味确实对他来说有些辛辣。
“梅花酒跟这个相比,那个好喝一点?”
张湛好似真的在回味,也好似真的深思熟虑了一番,略一沉吟。
“梅花酒更佳,至少饮之我未眼红。”
言犹未了,小二敲了敲门,奉上佳肴四道。小二按照惯例是要在一旁报上菜名介绍一番的,但江予枫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介绍,小二便出去了。
江予枫拿起筷子但没动菜,只在空中点指,“这道是红烧肉,这道是莲笋清蒸鱼,这道是藕花莲子汤,至于此盘翠绿,自是青菜无疑。”
张湛浅笑道,“此道菜品,无需言明,你我皆知。”
“好了!报完菜名!开动吧!”
谁请客,谁先动筷!
江予枫瞥眼让张湛先动筷,张湛无奈的夹了口青菜,江予枫这才开始夹起觊觎已久的红烧肉。
肉质鲜嫩,滑而不柴,先甜后咸,美味难言!
江予枫嚼着说着,“张湛你尝尝这个,跟你做的一样好吃!”
张湛夹起一块送进了嘴里,江予枫又在尝清蒸鱼。
张湛喝了口清茶,“我哪里能做这个味道,你真是过分夸耀我了。”
“哪里哪里嘛!你做的就是很好吃!”
江予枫正在吐刺,无瑕抬头看他。
张湛顺手盛了莲子汤放在她手边,江予枫哼哼的说了声谢谢。
她半边脸都埋进了碗里,散乱的发丝被她焦急的拨在耳后,两颊一鼓一瘪,她在认真的吐着鱼刺。
张湛无意识的浅笑着,江予枫这样子真是宛若孩童般天真无邪,看见了吃就两眼冒光,咬到了鱼肉就迫不及待的要咽进肚里。
月华如练,水波轻漾,映照着那轮圆满之月。
二人点茶时,付了五两的饭钱。
月上梢头,二人终于要离席回家。
江予枫一般饭后就打不起精神头,今晚可能是饮酒的缘故,脸色红润,眼睛依旧隽亮。
他们下到一楼,恰好便遇上了几位同僚。
二人相携一眼,江予枫默契的去了花鸟亭,张湛迎上去与他们寒暄。
无非就是些寒暄闲语,张湛不欲与他们耽误,可其中有一位酒意正浓,偏偏要拉张湛再去楼上组一局。
撕扯之间,张湛顾及不得江予枫。
江予枫走出几步,便觉得头晕,她便坐在了亭子的石阶上,眼前的物左右的晃着。
她按着太阳穴绕圈揉着试图缓解一下。
花鸟亭自然处在花鸟山水之间,花鸟亭是建在水边的,江予枫眼前昏的难受,缓缓的站起身子,虚浮着走到水边,刚蹲下往脸上泼了一捧水。
酒鬼!
醉鬼!
笨蛋!
连着三声,尖利之声刺耳难听。
谁在骂她?
江予枫闻声看去,是一只黄绿相间的红头鹦鹉,两只细小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她瞪过去,谁知那只鹦鹉胆大的很,从亭子上飞下来落在江予枫的身旁。
虽是身旁,但还是有一臂距离。
“傻子!”
“笨蛋!”
酒劲儿上来了,眼前的昏已经蔓延成疼了,她朝着鹦鹉挥了挥手,江予枫本就头痛欲裂,那只鹦鹉还不知死活的绕着江予枫飞了起来。
江予枫忍着怒火,稳住心神,颤巍巍的站直了身子。
她静静的瞥着那该死的鹦鹉,出手果断,一把就抓住了这聒噪的东西。
这鹦鹉翅膀极大,江予枫抓住它本就已经踩湿了鞋面,那鹦鹉还疯狂挣扎,力气大的带的江予枫两只脚都没进了水里。
“救命!救命!”
尖叫凄厉的两声自是招来了他人。
那鹦鹉情急之下要咬江予枫的虎口,江予枫一只手腾出来捏住了鹦鹉的头,一只手的力气抓不住翅膀,它腾的一下从江予枫的手里飞走了,江予枫失了平衡,一屁股坐进了水里。
“快上来!”
她胡乱的站起来,摸了摸眼前的水,看清了岸上之人。
张湛脸上出现了急色,眼神慌乱,还有微压着的愠怒,眉毛紧紧的拧着,绷着脸伸出一只手拉她上岸。
张湛这边刚送他们离开,便听到呼叫两声。
江予枫两只手摸了水,又热又凉,她刚上岸,侍者好像已经预料了会发生何事,跑过来递上一杯热茶,一块布巾。
此时此景,江予枫不知道自己有错还是没错,可是是那只鹦鹉先骂她的。
她垂首默默的啜饮热茶,擦着脸,不敢瞥眼再看张湛的神情。
江予枫跟着侍者绕出了山石,一楼的另一侧账台前的侍者正在服务一对男女,张湛压着火气疾步去台前要布巾。
他心神在江予枫身上,并没有看到眼前的熟悉。
“给我张布巾。”
他闻声看去。
“张大人?”
郁松年眼中带笑,温柔亲和。
“抱歉,郁大人我还有急事,不便寒暄。”
江予枫偷偷抬眼看过去,侍者已经给江予枫拿了布巾,正披在江予枫的身上,她不明白为什么张湛要亲自去。
肯定生气了。
她随眼扫过那个男子,身材高大,肩膀宽壮,看起来与他身旁那位纤瘦的女子十分搭配。
等等!那衣服!
朱澄昱!
眼中急剧发生了一刹变化,张湛转身过来,恰好那男子扭头看向他,那女子随后。
与郁松年对视那刻,她便立刻低下了头。
“张大人!”
他叫住张湛,随即往前走了一步,眸中隐意加深,将搭在手臂的披风递给他。
“我看你这位小兄弟衣服湿了,秋夜寒凉,寒气入体很难挨,这披风借你。”
张湛不想与郁松年多说几句,一是压着怒意,二是怕有剧变,他转身释然的接下。
“那今日就多谢郁大人了。”
二人又互作一揖,朱澄昱眼底神色一闪隔着帽帷她一眼便认出了她是谁。
张湛朝她疾步走去,抖开披风,顺风盖在江予枫头上,江予枫也急忙扯住,围住了自己。
她那身衣服很吸水,上半身湿了一片,但索幸没有湿透,下半身湿透,吸水的棉布紧紧的贴着腿,布靴里也灌满了水,但她不能脱,只把袍子拧了拧。
张湛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温热的火转为千年的寒霜,两唇紧抿。
侍者刚刚听江予枫讲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心知这只鹦鹉是烦人精,以前也给他们惹过事。
按照以往,是要退了客人所有的费用的。若是这位大人饶了他们,不用额外赔钱更是再好不过。
可现在,他矮了这位客人半头,这位客人冷霜覆面,他硬着头皮开了口。
“贵客,今晚是这该死的鹦鹉多事,我们把今晚的费用全退给您。”
侍者躬身把姿态放到最低,等着这位贵客的怒火降临。
“不用,你们已经服务,价有所值。”
侍者懵懵的抬头,张湛已经拥着江予枫离去。
见他们二人出了大门,郁松年合理的回过眼,由这位顿悟的侍者引他们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