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雨将汽油桶推倒时，手电筒的光束正好照见铁皮上斑驳的“S-17”字样。汽油汩汩地漫过废弃实验室的水泥地面，刺鼻的气味让她想起姐姐葬礼那天，殡仪馆里浓重的消毒水味。

“真的要烧吗？”她回头看向阴影中的两人。

林清屿的速滑鞋碾过满地散落的实验记录，纸张在鞋底发出细碎的哀鸣。她接过汽油桶，将最后半桶淋在生锈的观察窗上。玻璃后的单向镜映出她苍白的脸，十六年前，曾有多少双眼睛通过这面镜子注视着濒死的孩子们？

夏尹桐站在通风管道下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耳后的胎记。紫外线手电扫过墙面，那些被岁月模糊的抓痕突然清晰起来——细长的，凌乱的，像是无数双小手在黑暗中徒劳地挣扎。

打火机擦燃的瞬间，火苗在三人瞳孔中跳动。

“等等。”林清屿突然伸手挡住程小雨颤抖的手。她弯腰从灰烬堆里捡起半张烧焦的照片，画面里六个孩子手拉着手，背景的雪松树冠在火光中宛如燃烧的绿色火焰。

当烈焰终于吞没整座建筑时，夏尹桐在热浪中握住林清屿的手。她们的影子在火墙上交叠，恍惚间像是回到了那个雪夜，八岁的她们隔着观察室的玻璃，用指尖描绘对方模糊的轮廓。

——

黎明前的401室弥漫着焦糊味。程小雨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还抱着姐姐的旧围巾。林清屿站在洗手台前，冷水冲刷着指缝间的灰烬，黑色水流中漂浮着未燃尽的纸屑——**“情感联结不可逆”**，残破的字句在漩涡中沉浮。

夏尹桐轻轻推开浴室的门。镜子里，两人的目光在潮湿的空气中相撞。林清屿的锁骨下方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那是昨夜在火场被飞溅的火星灼伤的痕迹。

“疼吗？”

林清屿没有回答，只是扯开衣领。暗红色的灼痕蜿蜒如藤蔓，末端消失在心脏手术的旧疤边缘。夏尹桐的指尖悬在半空，最终落在洗手台的陶瓷边缘，冰凉的温度让她想起医院走廊的长椅。

“他们以为烧掉实验室就能抹去一切。”林清屿的声音带着浴室特有的回响，“但有些东西是烧不掉的。”

她的目光落在夏尹桐耳后，那里残留的淡蓝色胎记正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

正午的学校礼堂，阳光穿过彩绘玻璃，在程小雨脸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她站在讲台上，背后的投影屏显示着昨夜火灾的新闻画面，记者正在采访匆匆赶到的林父——他的银发上沾着灰烬，像是提前苍老了十岁。

“今天我要讲一个关于雪松的故事。”程小雨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礼堂，带着细微的电流声。

夏尹桐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学生们陆续举起手机。当那张六个孩子的合影出现在屏幕上时，礼堂后方突然传来骚动。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试图拔掉投影仪的电源，领头的那个右手小指戴着金属护套。

林清屿的速滑鞋在过道上划出尖锐的摩擦声。她像一道黑色闪电穿过人群，刀尖精准挑断电源线插头，飞溅的火花中，备用发电机发出沉闷的轰鸣。

“继续。”她背对着讲台说，阴影笼罩着三个僵立的男人。

——

傍晚的咖啡店阁楼，夕阳将木地板染成蜂蜜色。夏尹桐正在修补烧焦的照片边缘，松节油的气味与咖啡香奇妙地融合。程小雨趴在窗边，突然指着楼下：“那个记者又来了！”

林清屿掀起窗帘一角。《真相周刊》的女记者站在街角，相机镜头反射着最后一线日光。她脚边的流浪猫正在撕咬什么东西——半截蓝丝带，沾着汽油的污渍。

“要见她吗？”

夏尹桐的笔尖在照片上停顿。画面里，幼年的林清屿站在雪松树荫下，手里攥着从观察室偷来的粉笔头，在树皮上反复描画某个名字的轮廓。

“再等等。”林清屿将速滑刀插回靴筒，刀柄上缠着的绷带渗出新鲜血迹，“等火烧得更旺些。”

——

深夜的河堤，北风卷着灰烬掠过冰面。夏尹桐蹲在岸边，将未燃尽的实验记录碎片折成纸船。墨迹被河水浸透，**“不可逆”**三个字在涟漪中扭曲变形。

林清屿站在十米外的柳树下，手机屏幕的蓝光映着她的脸。匿名论坛里，六个烧焦的名字正在热搜榜上攀升，配图是礼堂演讲的模糊视频。

当第一百艘纸船消失在黑暗中的河心时，夏尹桐感觉肩头一沉。林清屿的羊毛外套带着松针和火药的气息，袖口掠过她耳际，盖住了那个发光的胎记。

“当年他们每天给我注射阻断剂。”林清屿的声音混着河水的呜咽，“但每次午夜惊醒，我都能听见你的哭声。”

夏尹桐的纸船停在指尖。十六年前的哭声穿越时空，此刻正在她胸腔里共鸣。

对岸突然亮起车灯，引擎的轰鸣撕碎夜色。林清屿猛地拽起夏尹桐，速滑鞋在冰面上划出凌乱的轨迹。子弹擦过柳树的瞬间，她们扑进结冰的芦苇丛，惊飞的夜鹭在月光下抖落一片银色羽毛。

夏尹桐的掌心贴着潮湿的冰面，感觉到林清屿的心跳通过相触的肩胛传来。追捕者的脚步声渐近，她突然想起那个雪夜，八岁的她们也是这样蜷缩在病床下，听着护士长的皮鞋声在走廊回荡。

“这次不一样。”林清屿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驱散了齿间的寒意。她摸出藏在靴底的信号发射器，红色指示灯在黑暗中规律闪烁——昨夜烧毁实验室前，她们在废墟深处埋下了最后一件礼物。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河对岸突然爆出冲天火光。第二座实验室在烈焰中坍塌，无数承载着罪恶的数据碎片乘着热浪升空，如同逆行的黑色流星。

夏尹桐在刺目的火光中转头，看见林清屿的瞳孔里跳动着两簇小小的火焰。她们的手还紧紧交握，掌心的汗水与血迹早已不分彼此。

飘落的灰烬中，一片未燃尽的纸页落在冰面上。焦黑的边缘卷曲如残蝶，依稀可见半句未烧完的观测记录：

**“情感联结现象超越物理阻断，建议将对照组视为共生体进行……”**

余下的字迹被河水吞没，化作墨色的涟漪，一圈圈荡向黎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