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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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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朔风如刃,京中巷陌寂静无声,唯有远处的更鼓声低沉而悠长地回荡在天幕之下。

苏月缓缓停在沈府门前,肩背微沉,衣袍覆满风尘,靴底尚沾着半干的泥泞,鬓边发丝凌乱地贴在颊侧,眉宇间藏着连夜奔波后的倦意。而夜幕下的沈府,高墙之上雕瓦飞檐隐没在夜色与积雪之间,廊角映着灯火余晖,却透着一丝森冷的静谧。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叩门。“咚——咚——咚”

三声轻响落下,半晌,才听得门内传来窸窣声响。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道缝,一个门房探出半张脸,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就着灯笼摇曳的烛光狐疑地上下打量她。:“姑娘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苏月目光微冷,直截了当地道:“听闻沈太傅养病在府,我来探望。”

门房听闻此话,脸色微微一变,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瞬,似是迟疑片刻,方才堆出一抹生硬的笑意,语气敷衍:“太傅身体孱弱,近来又染了风寒,这个时辰怕是早已歇下了,恐怕不便见客。”

“歇下了?” 苏月眯起眼,眸光幽深,“不便见客?那便请府中管事出来回禀一声,若是太傅真的不愿见我,我自会离开。”

门房面露迟疑,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衣袖边缘,眼神闪烁不定,额角也沁出一层细汗。他似想搪塞过去,却迟迟组织不出合适的话语,只低声道:“这……这夜深了,太傅静养,不便打扰……”

话音未落,苏月已然察觉到了异样。她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人,片刻后,目光微冷,蓦地一拂袖,转身离去。

门房站在门后,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松了口气。浓重的夜色里,苏月的身影瞬息消失,仿若从未存在过。

沈府后院,沉沉的夜幕笼罩下,重重廊庑皆隐于一片阴沉的静谧之中。

苏月披着夜色潜入府中,脚步无声,身影如鬼魅般穿梭于檐影之间。她自偏门入内,绕过前院花厅,又沿回廊掠过书房。廊下灯火未灭,朱红廊柱映着烛光斑驳摇曳,墙角的梅花已悄然绽放,香意清远,一如往日的沈府,富丽端肃,不染尘埃。

只是她原以为沈玦会安置在主屋,然而她悄然潜入卧房,轻轻掀起床帐,却见榻上另有其人。那人面色油润,呼吸平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与她记忆中沈玦一贯清冷的气息全然不同。

苏月的心猛地一沉。

确认事态不对,她垂下帐子,缓步退至门外,目光冷冽,身形迅速隐入夜色。她藏身在角落屏息静听,捕捉着府中动静,再沿着夜巡仆人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地避开巡视,穿行于幽深的回廊之间。

府中一切看似有序——灯火明亮,仆从忙碌,厅中传来低低的笑语,仿佛主家正安然无恙地休养其中。可越是这般“寻常”,苏月心中的不安就越是蔓延成茧。她一路深入内宅。随着脚步前行,夜色愈浓,风声愈冷,连灯火也变得稀疏。脚下的青石板覆着薄霜,寒气透骨,墙角结着蛛网,夜风拂过,吹得屋檐上的铜铃微微作响。

忽而,苏月停下了脚步。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座紧靠角落的小院。那是一处几乎被遗忘的所在——院门半掩,青瓦上爬满了墨绿的苔痕,木门漆面斑驳脱落,门环锈蚀,隐隐浮着一层水汽。

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似的,她屏息靠近,指尖落在门扉上,轻轻一推,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潮湿、灰尘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院内杂草疯长,残叶遍地,角落里堆着破裂的水缸与被弃置的旧家具,一只碎瓷碗静静躺在墙角,边缘干涸着不知名的暗褐色痕迹。

苏月不再迟疑,疾步穿过杂乱的庭前,一步步走向那扇紧闭的房门。门框开裂,缝隙间透出几缕幽幽的气味,那是人久病不起、混着药渣与污秽的味道,潮冷、沉闷,像从地底深处渗出来的霉。

屋内静得出奇,仿佛时间在此处停滞。没有人声,也无喘息,确认无人值守,她缓缓伸出手,推开房门。门轴锈蚀,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在死寂中格外刺耳。门扇缓缓开启,月光从破碎的窗纸中倾泻而入,斑驳地洒在潮湿的地面上。苏月脚步极轻,一步步踏入那片昏暗,目光在屋中巡视。

下一刻,她的呼吸蓦然一滞。

——床榻之上,那道她无比熟悉的身影,如今僵硬地躺在那里,四肢轻微抽搐,皮肤泛红潮湿,额上冷汗涔涔,唇色干裂泛白,脸颊凹陷,鼻涕与泪水交杂,眼神浑浊呆滞。空气中充斥着污秽与腐败的气息,混着药味与尿臊,床铺凌乱不堪,湿渍遍布,布褥早已结痂干硬,隐约可见大片褥疮溃烂的痕迹。

沈玦,真的……在这里。

她下意识地缓缓上前,跪在榻前,轻轻掀开覆在他身上的被褥——眼前的人几乎不着寸缕,仅裹着一块早已胀满的尿布。皮肤呈病态的红肿,臀侧遍布溃烂的压疮,污秽与血痂交错。曾经挺拔如松的双腿,如今已完全畸形,脚掌因长时间无人护理僵硬的内扣着,弯成了一双月牙,脚趾扭曲,胫骨细瘦如枯枝,膝盖脚踝却诡异的肿胀着,宛如一具被时间侵蚀的残破雕塑。

苏月心中一阵剧烈翻涌,低声唤道:“沈玦。”

那双灰暗的眼睛微微动了动,他似是听见了她的声音,缓缓地转头看向她。可他的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欣喜,甚至没有一丝聚焦。他看着她,却又像是穿透她看向虚无,仿佛她只是他的幻觉,又或许,只是他无数幻觉中的一个。

苏月的手指猛地收紧。这次任务路途遥远,她刚听闻沈玦被贬就折返回京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她没有再开口,亦无暇悲怆。只迅速取出干净的被褥,小心将沈玦包裹起来,而后俯身将他抱入怀中。那一瞬,她几乎不敢用力,他的身体轻得像一捧灰烬,瘦得像只干枯的鸟骨,几乎要被风吹散。他没有挣扎,只是微微颤抖着靠在她怀里,像是终于觅得归处的浮木。

她抱着他,足尖轻点,腾身而起,衣袂翻飞间掠出院墙。

沈府,终于被她抛在了身后。

她再不会让他回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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