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都督府外。穆青云身着玄衣,腰系银月带,头戴帷帽,踏夜色而来。
张伯等在后门处,见到自己少爷这幅打扮,立即心疼起来,自家少爷原本是多么光风霁月的少年啊!如今出行却要躲躲闪闪,以帽遮面:“少爷,夜色浓厚,想必不戴帷帽也不妨事的。”
“小心点总不出错的。”
张伯顺势接过少爷手中的礼品,自己提好,又左右环顾了几眼,确认无人后方才对穆青云道:“少爷请随我来。”
说着带着穆青云往后门走去,怕穆青云多想,张伯又急忙解释:“人多眼杂,要先委屈少爷同我一起从后门进府了。”
穆青云跟上张伯的步伐,倒也没在意这些。如今穆府已倒,他能尽力护好身边人就好,因此丝毫不觉得委屈:“不打紧的。”
二人几步来到都督府后门处,张伯上前扣了三下门,片刻门后传来问话:“可是故人来访?”
张伯低声回道:“正是。”
话音刚落,面前的门就缓缓打开了,张伯为人谨慎,把穆青云严严实实的护在身后。
穆青云看向黑漆漆的门内,此处都督曾为父亲旧部,名唤齐简。虽逢年过节父亲与其均有往来,但是穆青云却从未见过此人,现在他也不知父亲与齐简旧时交情还剩几何?
但如今已到这里,多想无益,齐都督若真有害他之心,大可不必等到现在。因此穆青云毫不迟疑的抬脚进门,微微颔首:“有劳带路。”
二人一路跟随此人,来到一间房前,那人在门口驻足,面朝穆青云微微躬身:“书房重地,我等不能擅入,请贵客自去。”说完又转向书房,回禀道:“老爷,故人来了。”
“请进来吧。”里面传来了一声男声,中气十足,凭声音就能听出是个习武之人。
张伯忙上前躬身推开房门。
穆青云抬脚迈进,张伯紧随其后,随侍左右。
只见屋内站着一位中年男人,面白无须,容貌平平,此时手里正拿着一把匕首端详,看见穆青云和张伯进来,将匕首轻轻放在一边的锦盒里,笑问:“可是贤侄?”
穆青云原本想称呼对方齐大人,但甫一见面,对方便以贤侄相称,无形之中就拉近了两人的关系,此举对于现在的穆青云而言,无疑是喜闻乐见的。
因此穆青云摘下头上的帷帽,递给张伯,从善如流道:“拜见齐叔。”
齐简上前几步,托着穆青云的小臂:“贤侄不必多礼。”
穆青云顺着齐简的力道站直身体,齐简这才有机会细细端详了一下面前人的眉眼,越看越熟悉,忍不住感叹:“像!真像!像你父亲,更像你姑姑小时候。”
穆青云原本对父亲与齐简的交情还有些忐忑,见此情此景,不由得放心了一些,莞尔一笑:“从小母亲就说我更像姑姑一些。”说完转头接过张伯手里的礼品:“深夜前来,本就不礼,略备薄礼还望齐叔笑纳。”
齐简看到这个半大的孩子,想到近来一连串的变故,又联想到自己那死谏的挚友,不由得五味杂陈。
穆青云自幼为太子伴读,文采出众,父亲为武将之首,外祖父又是当朝宰辅,本应该有最锦绣的前程,现在却落得个东躲西藏,形单影只的下场。
齐简是真的将穆青云当作自身小辈看待,闻得此言,不免多心疼了几分:“如今哪还讲究这些!”说着引着穆青云在旁边的官帽椅上坐下。
见齐简接过礼品,穆青云方才接话:“合该的!您与家父幼时交情,从小便听闻家父说起您,一直未曾拜见,是青云的过错。”
齐简闻言爽朗道:“我奉旨常年驻守南江,与京中故友相聚本就寥寥,而你幼时便入宫伴于太子左右,这怎会是你的过错?”说着拍了拍穆青云的肩膀:“你既然称我一声世叔,便不必这样多礼,反而生分。”
穆青云听见这句话,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目光一转,看到了桌子上的锦盒,该锦盒为黄花梨百宝嵌锦盒,盒上嵌着螺钿,盒中放着一把匕首,光洁如新,一看主人便时常把玩。
“方才进来见齐叔在看一把匕首,光洁如新,可是旧人所赠?”
齐简闻言,从锦盒中拿出匕首。利刃出鞘,寒光依旧:“这是今上登基初,在宫中诛杀逆贼时,你父亲赠我的。”说到此,齐简目光悠远、语带怀念:“他说今日事成,我们从此以后有酒有肉,事不成,黄泉路上也莫要不认识他。”
穆青云纵然已经慢慢接受父亲母亲故去,但骤然间闻得旧事,也不免得眼眶发红。
齐简见状,知道又让孩子想起伤心之事了,忙收起匕首,安慰道:“穆哥好在还留下了你在,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贤侄也莫太过伤怀。”
穆青云低头吐出一口气,再抬头,已经调整好了情绪:“齐叔放心,青云只要还在世上一日,穆家冤屈,必有沉冤昭雪的一天。”
齐简此时才算是正视起这个十二岁少年,从刚进门开始,便进退有度,言语得体,可见穆固与顾晓是花了心思教导的,身负血债,还能不卑不亢,夜访齐府之事,桩桩件件也没有不妥贴的。
他越想越对庆平帝不满,再加上齐简今晚忆起旧友,想到如今这兔死狗烹的下场,不免咬牙:“庆平不义,我却不是个忘恩负义之辈,你既已来到了南江,有何难处,切勿硬撑,在南江我总能护好你的。”
穆青云也不再推辞,如今初到南江,一切花销均需银两支持,他难点也无甚大事,只是锦臣还小,一应用物不能不仔细。
思及此穆青云站起身抱拳行了一礼:“那青云真有一事要麻烦齐叔,我初到南江,总要有一个维持生计的方法,因此想让齐叔替我留心一下,青云想盘下个商铺,做个活计。”
穆青云在南江所待时日并不会短,有个生计也是必要之事。齐简略微沉思了一下:“盘个商铺也好,把跟随你的部下都安排进去,只是营生你可有什么打算。”
穆青云今日入城来,行走之中粗略看了一眼,南江种茶,京中风靡,南江基本上也算是人均富足,因此娱乐行业十分丰富,况且庆朝并不禁赌,因此想来开家赌场对他来说是最方便的:“齐叔,我目前所想,是做赌博生意。一则跟随我来南江的部下均是军中之人,在赌场之中做个打手更为合适,再则有齐叔在背后,赌场生意想必也不会难做。”
随后穆青云将自己的想法详细说给齐简听,齐简听完,大为赞叹。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能把事情想的这么全备已是不易。虽有不足之处,但可圈可点。
齐简随后又提了一些自己的意见,双方细细商量了半个时辰,方才初步敲定了一些细节。穆青云感叹道:“如今同齐叔的一番谈话,帮我省却了不少麻烦,青云这厢多谢齐叔教导。”
齐简是个粗人,最烦这些谢来谢去的虚礼,闻言不在意摆摆手:“你人手可够?如果不够的话,我从府里给你抽调一些!”
“人手是没问题的,只是商铺还要劳齐叔费心。”
“这都是小问题,我把房契地契办好后,交给天香酒楼掌柜,他是我的人,有事尽可找他。”穆青云明白这是齐简在告诉自己他的势力,以及以后双方传信的据点,微微一笑却之不恭:“多谢齐叔!”
说着看了看张伯,张伯几步上前,将帷帽递到少爷手中,穆青云接过帷帽,整理好戴在头上:“时辰已晚,打扰多时,望齐叔恕罪,这边青云就先行告辞了!”
齐简看着穆青云,越看越喜欢,这小子聪明,像他大哥!他也知穆青云心中有沟壑,自己也不便多留,只能目送一主一仆前后离开。